意识,如同沉溺在无光深海中的溺水者,挣扎着,向上浮动。
粘稠、冰冷、混乱的混沌泥沼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虚弱和空洞感,仿佛整个灵魂被掏空,只剩下薄如蝉翼的躯壳。感官如同蒙尘的镜面,被一点点擦拭,模糊地映照出外界的轮廓。
冰冷坚硬的触感来自身下,是岩石。微弱的、带着腐朽气息的风拂过脸颊。还有……两道截然不同的视线。
一道,冰冷、锐利、充满了审视与毫不掩饰的凶戾,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皮肤,带来刺痛的危机感。是孙悟空。
另一道,微弱、涣散、充满了痛苦与恐惧,如同风中残烛,来自不远处蜷缩的身影。是阿月。
张自在的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块,他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勉强掀开一道缝隙。
模糊的紫色天光涌入,刺得他眼球生疼。视野花了片刻才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蹲在他面前、那张布满陈旧伤痕、金瞳燃烧的猿猴面孔。距离如此之近,他甚至能看清对方暗金色毛发上沾染的、尚未干涸的暗色血渍,能闻到那混合着暴戾妖气与尘土的气息。
孙悟空就那样蹲着,一动不动,只是用那双仿佛能洞穿灵魂的金瞳,死死地盯着他,没有任何表情,但那目光深处的波涛汹涌,几乎要将人吞噬。
张自在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尽管虚弱得连转动眼球都困难。他只是平静地,用那双刚刚恢复一丝神采、却依旧疲惫不堪的眼睛,回望着对方。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空气凝固得如同坚冰。
终于,孙悟空动了动嘴唇,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醒了?”
张自在尝试开口,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干涩得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他只能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这个微小的动作,似乎牵动了某种联系。他立刻感觉到,自己空空如也的体内,那枚沉寂的混沌种子,如同沉睡的心脏被轻轻触碰,极其微弱地搏动了一下。
没有力量涌出,没有意志侵袭。只是一种纯粹的、存在层面的“确认”。
但就是这一下搏动,让近在咫尺的孙悟空金瞳骤然收缩!他清晰地感知到了!那股令他妖魂本能忌惮的、万物归墟的死寂意境,虽然微弱到几乎消散,但确实从这和尚近乎枯竭的体内,再次浮现!
不是之前那种失控的爆发,而是……一种内敛的、仿佛与这具身体达成了某种初步“和解”的蛰伏。
孙悟空脸上的肌肉绷紧了一瞬,随即缓缓放松,但那眼神中的警惕却提升到了最高。他缓缓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张自在,语气听不出喜怒:“看来,你和你肚子里那‘脏东西’,谈妥了?”
张自在依旧无法言语,但他看着孙悟空,眼神里没有恐惧,也没有挑衅,只有一种经历过生死边缘、看透了许多事情的平静,以及一丝……不容置疑的坚持。
他再次,极其艰难地,尝试调动那丝与新“伙伴”建立的、脆弱无比的联系。这一次,目标不是攻击,也不是防御,而是一种更精细的操控。
他意念集中,引导着那丝微不可察的寂灭波动,并非向外扩散,而是……向内收敛,在他那只平放在地面、瘦削见骨的右手掌心,极其缓慢地,凝聚。
没有光,没有热,甚至没有能量逸散。
但在孙悟空的感知中,张自在掌心那一片微小的空间,骤然变得“空无”!仿佛那里的一切色彩、物质、乃至法则的痕迹,都被强行抹去,形成了一个绝对的“无”之点!
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张自在的脸色也随之更加苍白了一分,鼻端甚至渗出了一丝鲜血。显然,即便是如此微小的、精确的操控,对他此刻的状态也是巨大的负担。
但他做到了。
他抬起眼,看向孙悟空,眼神清晰地表达了他的意思:看,我不再是那个只能依靠咒语来威胁你的弱者。我们有了一种新的,或许更危险的……交流方式。
孙悟空沉默了。他看着张自在掌心上那瞬间恢复正常的空间,又看了看对方那平静却坚定的眼神,最后,目光落回自己意识中那顶时刻存在的金箍之上。
他明白张自在的意思。紧箍咒是最后的底线,是痛苦的枷锁。而这混沌种子的力量,则是一种更加不可预测、可能触及存在本质的威胁。后者,在某些时候,比前者更让人忌惮。
“……很好。”良久,孙悟空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金瞳中的凶光收敛了些许,但那份冰冷的疏离和随时可能爆发的危险感并未减少。“和尚,你比俺老孙想的,更有‘出息’。”
这算不上赞美,更像是一种对既定事实的、不甘的承认。他默认了这种新的、脆弱的平衡。
张自在心中稍稍一松,强撑着的那口气泄去,顿时感觉天旋地转,差点再次昏厥。他闭上眼,剧烈地喘息着。
“哼,没用的东西。”孙悟空冷哼一声,但还是转身走向不远处蜷缩的阿月。
阿月的情况比张自在更糟。她依旧昏迷不醒,脸色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灰色,呼吸微弱而急促,身体因为高热和伤痛而不停地颤抖,嘴唇干裂,偶尔会发出痛苦的呻吟。
孙悟空皱着眉,像拎一件垃圾一样将她提溜过来,扔在张自在身边。“这女人怎么处理?宰了干净。”
张自在勉强压下眩晕,看向阿月。这个少女身上充满了谜团和危险,她的偷袭差点导致全军覆没。但……她也可能是目前唯一的线索来源。而且,看着她此刻奄一息的模样,一丝微弱的、属于“唐三藏”的怜悯,或者说属于“张自在”不愿见死不救的现代道德观,在他心底泛起。
他再次集中精神,这一次,目标不是展示力量,而是……尝试引导一丝生机。
混沌种子蕴含的是极致的“寂灭”,但在那寂灭的尽头,似乎也悖论般地蕴含着一丝“万物终结后归于无”的、冰冷的“平静”。他小心翼翼地,从那寂灭的意境内,剥离出这一丝能让人“安息”的平静之力,如同抽取一丝极地寒风中的凉意。
他抬起颤抖的右手,指尖虚点向阿月的眉心。
一丝微不可察的、灰败中带着奇异清凉的气息,如同蛛丝般,悄然渡入阿月的额头。
正在痛苦呻吟的阿月,身体猛地一颤,紧蹙的眉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了一些,那急促而痛苦的呼吸也变得稍微平稳悠长。虽然依旧昏迷,青灰色的脸色也未好转,但那濒死的挣扎感,明显减弱了。
“……暂时……不能杀。”张自在用尽力气,沙哑地说出了苏醒后的第一句话,声音微弱得几乎被风吹散,“她……是线索。”
孙悟空看着阿月的变化,金瞳中闪过一丝惊异,随即又化为嘲弄:“妇人之仁!带着个累赘和奸细,你是嫌命长?”
“我们需要……知道……伪佛的……动向。”张自在断断续续地说,“她身上的……印记……或许……能引路。”
孙悟空沉默了。他憎恶一切与伪佛相关的东西,但也深知知己知彼的重要性。金蝉子的出现,证明他们已经被盯上。一个活着的、可能知道些什么的“奸细”,确实比一具尸体更有价值。
“……随你。”他最终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但她若再有任何异动,俺老孙会亲手捏碎她的脑袋!”
内部的关系,在一种剑拔弩张的氛围中,暂时达成了新的、脆弱的平衡。
“去……哪里?”张自在问。他需要尽快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恢复。
孙悟空站起身,金瞳扫视着四周死寂的荒原,鼻翼微动,似乎在分辨风中传来的无数信息。片刻后,他指向一个方向。
“那边。有股……很多人聚集在一起的,浑浊生气。还有水汽和金属的锈味。大概就是那女人说的‘黑山集’。”
他看了一眼虚弱得无法站立的张自在,又看了看昏迷的阿月,脸上闪过一丝极度的不耐烦和厌恶。
“操!”
低骂一声,他还是弯下腰,动作粗鲁地将张自在再次扛上肩头,另一只手则依旧像拎小鸡一样拎起阿月。
“走了!和尚,你最好快点恢复。俺老孙可没兴趣一直给你当坐骑!”
说完,他不再理会张自在的反应,迈开脚步,朝着他认定的方向,大步流星地走去。
紫色的天光下,妖猴扛着僧人,拎着少女,行走在空旷死寂的荒原上。
张自在伏在孙悟空宽阔却坚硬如铁的肩膀上,颠簸中感受着体内那枚混沌种子如同沉睡婴儿般微弱的搏动,以及那与之前截然不同的、一种奇异的“共生”感。
凶星暂时低首,并非臣服,而是权衡。
禅心初定,并非圆满,而是在与体内魔性的博弈中,暂时守住了“自我”的阵地。
前路,依旧茫茫。
(第二十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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