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
遮天蔽日的琉璃枝条，如同审判的枷锁，携着扭曲的禅意与磅礴的死寂力量，朝着精神几近崩溃的张自在当头罩下。另一股尖锐的枝条则如毒龙出洞，直刺向在地上痛苦翻滚、七窍溢血的阿月。孙悟空虽勇，却被更多的枝条和那无孔不入的扭曲佛号死死缠住，怒吼连连，一时难以脱身。
张自在的视野开始模糊，耳中只剩下那令人疯狂的“苦海无涯”的魔音贯脑。净梵心炎早已熄灭，体内力量干涸，连抬起手指都变得无比艰难。他能感觉到，那琉璃枝条上附着的掠夺意志，已经锁定了他的灵魂，以及他掌心中那枚躁动不安的混沌种子。
结束了么？
就在这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瞬间——
他掌心的混沌种子，仿佛被外界的致命威胁和内部积累到极点的能量共同引爆，猛地一震！
不再是细微的悸动或引导，而是……爆发！
一股无法形容的、灰败与混沌交织的洪流，如同决堤的宇宙星尘，以他的右手为原点，悍然冲入他的四肢百骸，更如同狂暴的入侵者，瞬间淹没了他的识海！
“呃啊啊——！”
张自在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并非因为肉体的疼痛，而是灵魂被强行撕裂、意识被蛮横占据的极致痛苦！他感觉自己的思维、记忆、情感，一切构成“自我”的存在，都在这一刻被那混沌的洪流冲刷、搅碎、同化！
外界的一切仿佛瞬间远去，扭曲的佛号、孙悟空的怒吼、阿月的哀鸣，都化作了模糊的背景噪音。
他“看”到自己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灰蒙蒙的混沌之海上。这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空间的概念，只有无数破碎的、扭曲的、闪烁着诡异光芒的符文如同溺水者般在混沌的波涛中沉浮、嘶嚎。那是被吞噬的蚀骨妖风、骸骨之心、影魅碎片、金蝉子佛力……以及刚刚吸入的、枯禅林死寂气息的残留印记！
这里，是他的意识海，此刻，却成了混沌种子反客为主的战场！
一个冰冷、混乱、充满了无尽吞噬欲望的庞大意志，如同这片混沌海的主宰，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试图将代表他自我意识的那点微光彻底磨灭。
“放弃……抵抗……融入……永恒……寂灭……”
无数混乱的低语在他的灵魂核心响起，诱惑着，逼迫着。
张自在的自我意识如同狂风暴雨中的烛火，摇曳欲熄。过往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现代都市的霓虹，猝死前的剧痛，金光寺的腥风，尸驼林的诡藤，五行山下妖猿燃烧的金瞳，金蝉子破碎的金身……以及，那深植于这具身体骨髓深处的、属于“唐三藏”的，对西天、对真经、对普度众生的执念……
这些杂乱的、矛盾的记忆与情感，此刻却成了他维系“自我”不被混沌同化的最后锚点！
“不……我不是唐三藏……我是张自在……我也不是……纯粹的张自在……”
他的意识在痛苦中挣扎、明悟。穿越者的灵魂与唐僧的肉身、记忆早已纠缠不清，而此刻，这复杂的构成，反而成了对抗那纯粹毁灭与吞噬意志的壁垒！
“滚出……我的……脑子！”
他用尽全部的精神力量，发出了无声的咆哮！那点微弱的自我之光，骤然燃烧起来，并非净梵心炎的苍白，而是带着他独特生命印记的、微弱却坚韧的光芒！
混沌的洪流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反抗激怒了，变得更加狂暴，掀起滔天巨浪，无数被吞噬存在的残破意念化作狰狞的幻象，如同恶鬼般扑向他的意识核心！
……
外界。
就在琉璃枝条即将触及张自在和阿月身体的刹那——
一股无形却无比恐怖的波动，猛地以张自在为中心爆发开来！
没有声音，没有光焰，只有一种纯粹的、令万物归墟的“无”之意境，如同水面的涟漪，悄无声息地扩散！
那蕴含着扭曲禅意和磅礴力量的琉璃枝条，在接触到这圈无形涟漪的瞬间，如同被投入虚无的画像，从尖端开始，色彩褪去，结构崩解，无声无息地化为最基础的粒子，消散于空中！并且这种湮灭，正沿着枝条，以惊人的速度朝着琉璃佛树的主体蔓延而去！
“什么？！”琉璃佛树树干上，那宝相庄严的佛陀面孔首次露出了惊骇欲绝的表情！那悲悯的笑容扭曲成了极致的恐惧！它能感觉到，自己那近乎不朽的琉璃法身和凝聚了无数岁月的扭曲禅意，在这股“无”的力量面前，竟然脆弱得如同沙堡！
它试图切断被侵蚀的枝条，收回力量，但那股湮灭的意境如同附骨之疽，根本无法摆脱！
与此同时，原本狂暴攻击孙悟空的那些枝条，也如同失去了力量源泉，瞬间变得僵硬、脆弱，被孙悟空轻易震碎！
孙悟空脱困而出，他看着站在原地、双目紧闭、周身散发着令他妖魂都感到刺骨寒意波动的张自在，金瞳中充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
“这和尚……他妈的到底在干什么？！”
而另一边，那股刺向阿月的枝条，也在无形涟漪波及之前，猛地停滞，然后如同触电般缩回。阿月瘫软在地，奄奄一息，她看着张自在的方向，涣散的瞳孔深处，那丝微弱金光疯狂闪烁，似乎想记录下这超出理解的一幕，但最终，还是被沉重的伤势拖入了昏迷。
琉璃佛树发出了凄厉无比的尖啸，整个树身剧烈震颤，暗金色的琉璃叶片叮当乱响，如同垂死的哀鸣。它试图调动整片枯禅林的力量来对抗，但那无形的湮灭涟漪所过之处，不仅是它的枝条，连周围空间中弥漫的扭曲禅意和死寂场域，都被彻底“抹除”！
它赖以存在的根基，正在被连根拔起！
“不——！！！”佛陀面孔发出了最后一声充满不甘和绝望的咆哮。
下一刻，那无形的涟漪终于触及了琉璃佛树的主干。
百丈高的暗金色琉璃巨树，如同被橡皮擦去的铅笔画，从树冠到根系，寸寸瓦解，化作漫天飞舞的、毫无生机的灰色光点，最终彻底消散，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连同树下那堆积如山的尸骨，也在涟漪掠过之后，化为了同样的飞灰。
整片枯禅林，随着核心的湮灭，仿佛失去了支撑。视野所及之处，所有的枯木都开始同步崩塌、风化，化为无尽的尘埃。那灰白色的雾气、甜腻的腐朽异香、扭曲的诵经声……一切诡异的景象，都在迅速消退。
几个呼吸之间，这片令人绝望的死亡森林，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真正意义上的、空旷死寂的荒原。
孙悟空站在原地，环顾四周，一时间竟有些恍惚。那困扰他们许久、强悍无比的琉璃佛树，就这么……没了？被那和尚身上爆发的、连他都感到心悸的力量，彻底“抹去”了？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张自在身上。
此刻的张自在，依旧紧闭双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但他周身那股令人不安的湮灭波动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虚弱和……空洞。仿佛他体内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抽空了，只剩下一个脆弱的躯壳。
他掌心的混沌种子，也彻底隐没不见，连一丝气息都感知不到了。
“喂！和尚！”孙悟空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在不自觉中压低了许多。
张自在没有任何反应。
孙悟空皱了皱眉，走上前，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向张自在的鼻息。
还有微弱的呼吸。
但他能感觉到，张自在的体内，无论是原本的佛力、那诡异的苍白火焰，还是刚刚那恐怖的无形力量，都仿佛沉寂了下去，如同一口枯井。唯有那顶金箍，依旧牢牢地套在他的头上，证明着彼此之间那脆弱而危险的联系。
孙悟空收回手，金瞳中神色变幻。他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阿月，又看了看气息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张自在。
沉默了片刻，他低骂了一声：“操！”
然后，他弯下腰，动作算不上温柔，却也没有太多粗暴，将张自在扛在了自己一侧的肩膀上。又用另一只手，像拎小鸡一样拎起了昏迷的阿月。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迈开脚步，朝着西方，沉默地前行。
紫色的天光下，曾经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扛着他名义上的“师父”，拎着身份不明的“同伴”，行走在刚刚被“抹平”的荒原上。
背影，竟显得有些……孤寂。
而在孙悟空感知不到的层面，张自在的意识深处，那片刚刚平息下来的混沌海上，一点微弱的、属于“张自在”的意识之光，如同风暴后的残烛，顽强地闪烁着，与这片吞噬一切的混沌，维持着一种极其脆弱的、新的平衡。
低语并未完全消失，只是暂时潜伏。而一场关于身体与灵魂主导权的战争，才刚刚在他的体内，悄然拉开序幕。
（第二十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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