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地是用青黑色的石板铺的,严丝合缝,踩上去硬邦邦的。
四周的岩壁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八思巴文,最扎眼的,是正前方那座圆形的巨大高台。
那玩意儿说是个祭坛,一点都不夸张,少说也有个篮球场那么大,通体都是用一种黑得发亮的石头垒起来的,在手电光下泛着一种阴冷的光泽。
整个祭坛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威严和死气,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矗立在黑暗里,不知道已经在这儿待了几千年了。
刚才还紧绷得快要断掉的神经,在这片突如其来的正常环境里,一下子就松弛了下来。
人就是这么个贱骨头,刚从油锅里捞出来,给你换个蒸笼,你都觉得是进了天堂。
“妈的,总算到正主儿了。”老史也站了起来,捡起地上的开山刀,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他那张本来就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现在更是写满了疲惫,眼角的伤口结了黑色的血痂,让他看起来像个刚从刑场上逃出来的犯人。
小顾没说话,他把耗子和老史扶起来之后,就径直朝着高台走了过去。
我们三个赶紧跟上。
离得近了,才看清高台的边缘,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
他们身上穿的不是我们这种破烂户外服,而是很专业的黑色作战服,跟打“蛰龙”那几个人应该是一队人。
“妈的,跑的可真快。”耗子嘀咕了一句,凑过去拿脚尖捅了捅其中一具尸体。
“别乱动。”小顾低声喝止了他。
我们打着手电仔细看。
这几个人死得那叫一个惨。
其中一个,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嘴巴张得能塞进去一个拳头,整张脸都扭曲成了麻花。
另一个更邪乎,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军用匕首,刀尖不是对着外面,而是直挺挺地插进了自己的心脏,看样子是自杀。
我心里一阵发毛。
这帮人装备精良,都不是普通人物,怎么会死得这么窝囊?
不是疯了就是被逼得自己动了手。
看来那片粉雾的威力,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
我蹲下身,检查离我最近的一具尸体。
这哥们儿看着挺年轻,也就二十出头,脸上还带着点稚气。
他的手伸向前方,五指张开,像是想抓住什么救命稻草。
我注意到他的手心里,攥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我掰开他已经僵硬的手指,那玩意儿“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是个很老旧的黄铜指南针,外面那层漆都快掉光了,玻璃罩子上也全是划痕。
可诡异的是,我刚把它捡起来,里面的那根指针就开始发了疯似的疯狂打转,转得跟个电风扇叶片一样,压根儿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这地方的磁场全乱了。”我把指南针拿给他们看。
风水里讲究“气”,气就是一种磁场。
这么乱的磁场,别说找什么生门死门了,能分清东南西北都算你本事大。
这地方,从根儿上就是个绝地,物理定律在这儿都不好使了。
“找找看有没有什么能用的东西。”小顾说着,开始检查那些尸体上的装备。
我和老史也有样学样,耗子那小子更是能补充一点是一点。
“好东西啊!”耗子忽然压低声音叫唤了一声,献宝似的从一具尸体旁边的石缝里摸出来个东西。
那是个扁扁的金属烟盒,银色的,上面刻着个看不懂的符号,有点像个烟斗的样子。
耗子拿在手里掂了掂,打开一看,脸上立马就垮了:“妈的,空的。”
他骂骂咧咧地把烟盒往自己那破烂的冲锋衣口袋里一揣,嘴里还念叨:“好歹是个铁家伙,留着当个纪念。”
我当时也没在意,心说这家伙真是穷疯了,连个破盒子都当宝。
连续的惊吓和搏斗,早就把我们几个的精力榨干了。
耗子一屁股坐在祭坛冰凉的石阶上,习惯性地往兜里摸烟,摸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的那包“红塔山”早就抽完了。
“操,烟瘾犯了,这会儿要是能来一根,少活十年都值。”他一脸的懊恼,抓耳挠腮。他烦躁地把自己身上所有的口袋又翻了一遍,最后把那个刚捡来的空烟盒给掏了出来,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
“你看个屁啊,还能看出花儿来?”我被他弄得也有点心烦。
“他奶奶的!”他丧气地骂了一句,随手就把空烟盒塞回裤兜里。
说话间,小顾已经把整个祭坛都检查了一遍。
“墙上的八思巴文记载的是一种祭祀仪式,”他指着祭坛中央一道半米宽的裂隙说,“按照上面的说法,只要以特定的顺序踩踏地面上的十六块符文石板,就能打开向下的通道。那片雾气,就是从这裂隙里冒出来的。”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在我们脚下的石板地面上,有十六块石板的颜色和花纹跟别的不一样,上面刻着不同的符号。
“这靠谱吗?跟跳房子似的。”耗子把烟头在地上捻灭,一脸的不信。
我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说道,“这十六块石板的位置,暗合奇门遁甲里的‘地盘’方位,虽然顺序被打乱了,但生、伤、休、杜、景、死、惊、开八门的位置还能勉强分辨。按照小顾说的,结合八门的位置,应该能找出正确的顺序。”
其实我心里也没底,就是死马当活马医。
在这种地方,科学和玄学,哪个好用就用哪个。
小顾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你来指,我来走。”
我们俩一个负责“理论指导”,一个负责“实践操作”,其他人负责警戒。
没想到,这事儿竟然出奇的顺利。
我根据那点可怜的风水知识,结合小顾对八思巴文的解读,磕磕巴巴地报出一个个方位,小顾就面无表情地一个个踩上去。
每踩对一块石板,脚下就会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像是齿轮咬合。
当小顾踩下最后一块石板时,整个环形空间都开始轻微地震动起来。
“轰隆隆——”
祭坛中央那道裂隙,在我们眼前缓缓地向两侧扩张,露出了一个黑不见底的向下通道。
一股陈腐的、带着泥土气息的风从里面吹了出来,那片粉红色的雾气,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回去了一样,不再往外冒了。
“成了!”耗子兴奋地一拍大腿。
一切都顺利得有点过头了。
可我心里那股子不安的感觉,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重。
就像你走夜路,周围越是安静,你心里就越是发毛。
老史也皱起了眉头,他端着枪,不停地回头看我们来时的方向,好像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们。
“你们有没有感觉……好像有人在看我们?”他压低声音问。
我回头看了看,除了我们自己的影子,哪有半个人影。
可他这么一说,我后脖颈子也跟着凉飕飕的。
“别自己吓自己。”小顾检查了一下手里的盖格计数器,屏幕上的读数稳定得像条直线,“辐射量稳定,通道已经打开,这是最好的机会,我们必须马上进去。”
“等会儿!”我拦住了他,“小顾,你不觉得奇怪吗?你的仪器读数也太稳定了。这地方可是‘龙眼’的核心区域,辐射值怎么可能跟外面一样?”
我的直觉也在疯狂报警。
这地方的气息流转,太平顺了,平顺得不合常理。
风水里最忌讳的就是这种“死局”,所有的生路、吉兆都是伪装出来的,你以为你走的是康庄大道,其实一步步都在踏向鬼门关。
这种局,就叫“鬼局”。
团队里第一次出现了分歧。
小顾认为机不可失,时间拖得越久,下面的变数越大,万一被人捷足先登就坏菜了。
而我,则觉得这顺利的背后,藏着一个天大的陷阱。
老史也在犹豫,他一方面相信小顾的专业判断,另一方面又觉得我的担心不无道理。
我们俩就这么僵持着,谁也说服不了谁。耗子在一旁急得团团转,烟瘾一阵阵往上顶,让他心神不宁。他下意识地又把手伸进裤兜,摸出烟盒,看也没看就熟练地弹开盒盖,从里面叼出一根烟点上,狠狠地吸了一大口,脸上焦躁的神情这才舒缓了几分。
刚猛抽了几口,他似乎觉得独享不太好,又摸出烟盒,给旁边的我和老史各递了一根。我们都正心烦意乱,下意识地接过点上。
直到耗子第三次掏出那个烟盒,自己又点上一根,然后习惯性地往我这边递过来的时候,我正琢磨着那该死的“鬼局”,心头无名火起,下意识一巴掌推开他的手,没好气地骂道:“你他妈省着点抽!这鬼地方还不知道要待多久,就你这烟瘾,一下抽完了后面……”
我的话猛地顿住了。
一个极其不对劲的细节,像冰锥一样刺进了我的脑海。
耗子自己的烟早就抽完了。那他刚才给我们发的烟是……
我的目光猛地锁定在他手里那个银色的金属烟盒上——那分明是他之前捡到的、当时还空空如也的那个!
耗子被我一骂,也愣了一下,低头看向自己手里的烟盒。
他脸上的肌肉一点点僵硬起来,瞳孔在瞬间放大,难以置信地看看烟盒,又抬头看看我,嘴唇开始不受控制地哆嗦。
“教……教授……”他喃喃道,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这烟……这烟……”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烟盒。
里面还有大半盒香烟,粗略一看,至少有十四五根。
耗子颤抖着补充了一句,那声音听起来都快哭了:“这盒子……是……是我刚捡的那个空的……我明明看过,是空的啊!我……我刚才抽了三根,给你和老史各一根……这……这他妈哪儿来的啊?!”
老史一把夺过烟盒,把里面的烟全都倒在了手心上。
那些香烟的滤嘴干干净净,没有丝毫被手指捏过的痕迹,卷烟纸平整光滑,宛若刚刚从生产线上下来一样崭新。
小顾的脸色也变了,他立刻低头去看手里的仪器。
之前那条稳定得如同画出来的直线,此刻开始出现了极其微小、但却极有规律的波动,就像一个垂死之人的心电图。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恐惧、愤怒、绝望……这些东西虽然能摧毁人的意志,但同样也能激发人的求生欲。
可“慈悲”和“馈赠”不会。
它不给你恐惧,反而满足你的欲望。
你饿了,它给你吃的;
你渴了,它给你水喝;
你烟瘾犯了,它给你一盒永远也抽不完的烟。
它用这种最细微、最不起眼的“慈悲”,一点一点地麻痹你的感知,让你在“顺利”和“满足”中,心甘情愿地走进它为你准备好的坟墓。
这个“抽不完的烟”,就是这个“鬼局”露出的第一个,也是最致命的马脚!
“我们还在幻觉里!”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
就在我喊出这句话的瞬间,周围的景象,像是被人泼了硫酸的油画,开始以一种极为诡异的方式剥落、扭曲。
我们脚下平整的石板,瞬间变成了布满黏液和苔藓的腐烂泥地。
那座宏伟的黑色祭坛,也变得破败不堪,上面爬满了暗红色的、像是血管一样的藤蔓。
空气中那股清新的味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更恐怖的是,那几具躺在地上的“尸体”,竟然在我们的注视下,摇摇晃晃地、一个接一个地站了起来!
它们转过身,面对着我们。
手电光照在它们的脸上,耗子“啊”的一声惨叫,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
那几张腐烂扭曲的脸上,五官的位置,赫然是我们四个人的模样!
一个是我,一个是耗子,一个是老史,还有一个是小顾!
还没等我们从这极致的惊骇中反应过来,周围的景象再次变幻。
这一次,不再是恐惧。
取而代之的,是秀秀。
她穿着和耗子结婚时那件红色的连衣裙,哭得梨花带雨,正一脸哀求地看着耗子。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留下来吧,志军。你看,这里什么都有,你再也不用去冒险,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你想要的烟,这里有的是,永远也抽不完。留下来陪我,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我们的宝宝也快要出生了,难道你舍得让他没有爸爸吗?”
我看到“耗子”的眼神开始变得迷茫,他伸出手,哭着向那个“秀秀”走去:“秀秀……我对不起你……我这就来陪你……”
画面一转,老史那帮牺牲的战友出现在我面前。
他们不再是满身鲜血的模样,而是穿着干净的军装,笑着拍着老史的肩膀。
“老史,我们不怪你。真的,我们都明白。你已经背负得够多了,该放下了。归队吧,我们都在等你。在这里,没有战争,没有牺牲,只有永恒的安宁。”
“老史”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竟然流下了两行眼泪。
他手里的开山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眼神里充满了动摇与解脱的向往。
然后,所有人都消失了,我慌张的四处寻找,一个晃神,我看到了很多人,水生、耗子、秀秀、老史、秦教授、甚至还看到了赵老六。
他们站在三川阁的台阶上,水生正笑着给我递过来一罐啤酒,秀秀挺着大肚子,一脸幸福地依偎在耗子身边。
“小陈啊,你这次做的很好,帮助国家挽回了很多损失啊,你不是个做生意的料,跟我回学校继续教书吧!”秦教授的声音响了起来。
“赶紧的啊,你站那瞎鸡儿等啥呢,”耗子一脸春风得意,“赶紧接班,看着铺子,我陪秀秀去产检!”
“陈大哥,你别听他胡咧咧,”秀秀一脸的羞涩,“对了,你念书多,宝宝起名字就得麻烦你了。”
“走吧,好不容易沾沾耗子的光,你可得陪着我和你嫂子好好见识见识这十里洋场!”老史爽朗的声音传进了我的耳朵
“对不住啊陈先生,实在是没办法,老板这回连我也瞒着呢,”赵老六尴尬的站在门口,不好意思看我。
“老陈,都结束了,”水生的声音是那么真实,“林念郎已经被抓了,我们都安全了。别再折腾了,回家吧。我们都在等你回家。”
回家吧……
这两个字像是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所有的坚持,所有的挣扎,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我的腿像是灌了铅,一步也挪不动。
无边的疲惫感席卷而来,我只想放下一切,走进那个画面里,喝下水生递给我的那罐啤酒。
这一次的幻觉,比之前单纯的恐惧要恶毒一百倍,一千倍。
它把你内心最深的渴望、最沉重的愧疚,血淋淋地挖出来,然后用最温柔的方式,递到你的面前。
拒绝它,就像是亲手撕碎自己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我们四个人,就像被蛛网黏住的飞虫,眼看就要被这无边的“温柔”彻底吞噬。
团队的理智,已经濒临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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