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玑道尊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青冥道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随即看向项易,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项易,你既已至此,便将混沌崖之事,禁山之行,以及祖莲异动之缘由,细细道来。不得隐瞒,不得妄言。”
铁无极冰冷的声音随即响起,如同金铁交鸣,带着质问:“青冥擅启禁山,触犯门规,引动祖莲异动,动摇宗门根基,此乃大罪。你身为弟子,参与其中,可知罪。”
烈阳子也嘿嘿一笑,声音洪亮:“小子,听说你从那禁山里,带出来了不得的东西?拿出来让老夫开开眼,看看究竟是何等宝物,值得青冥师叔如此拼命。”
面对这铺天盖地而来的威压与质问,项易缓缓直起身。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众人,最后定格在玄玑道尊脸上。
“宗主,铁殿主,烈阳殿主,诸位长老。”他的声音依旧平稳,没有丝毫颤抖,“师尊所为,皆因弟子而起。一切因果,皆由弟子承担。至于禁山之行,祖莲异动,以及弟子所得……”
他顿了顿,体内混沌星璇微微加速,一股难以言喻的、古老而浩瀚的道韵,开始自他周身弥漫开来,虽不强烈,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并非三言两语所能尽述。弟子愿于殿中,详细陈情。”
他的目光清澈而坚定,毫无惧色地迎接着所有审视与压迫。
“只是,在此之前,恳请宗主与诸位太上,念及师尊为宗门鞠躬尽瘁千年,如今道基崩毁,命悬一线,能否允准,先予施救。”
此言一出,场间微微一静。
铁无极冷哼一声:“戴罪之身,何谈施救。待案情明了,再论不迟。”
项易的目光转向铁无极,依旧平静,但眼底深处,那抹混沌之色似乎浓郁了一丝。
“铁殿主,门规森严,项易不敢或忘。然,师尊之过,我愿一力承担。若因审查之故,延误救治,致使宗门失去一位镇守混沌崖千年、功勋卓着的道尊,此等损失,莫非便是刑律殿所秉持的……公正之道。”
他的话语不卑不亢,甚至没有提高音量,却像一把无形的锥子,直指铁无极话语中的矛盾之处。
铁无极眼中寒光骤盛,周身煞气隐隐翻腾,显然动了真怒。一个小小灵枢境弟子,竟敢当众质疑他刑律殿的公正。
烈阳子眼中精光一闪,似乎对项易的胆识更感兴趣了。
玄玑道尊抬手,虚按一下,止住了即将爆发的冲突。他深深看了项易一眼,似乎要将他从里到外看透。
“青冥师叔之事,宗门自有考量。”玄玑道尊缓缓道,“项易,你先入殿,将前后经过,原原本本,道来吧。”
他没有直接答应救治,但也没有立刻拒绝,而是将话题引回了正题。
项易知道,这已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局面。他不再多言,再次躬身:“是。”
然后,他托扶着昏迷的师尊,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迈步走向那扇洞开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问道殿大门。
殿内,光线并不明亮,四周墙壁上刻满了净世青莲的道纹,中央是一片空旷之地,唯有最前方,摆放着数个散发着朦胧光晕的莲台宝座。玄玑道尊、铁无极、烈阳子以及那几位模糊的太上长老身影,依次落座于上。其余弟子与随行人员,则静立于大殿两侧。
项易将青冥道尊安置在大殿中央,自己则立于其侧前方,如同守护着最后壁垒的孤军。
殿门在他身后缓缓闭合,将外界的光线与窥探暂时隔绝。
问道殿内,只剩下上方那几道如同神只般俯视的目光,以及下方,那背负着师尊、身怀混沌秘密、独自面对整个宗门最高意志的少年。
玄玑道尊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最终审判前的平静:
“项易,说吧。”
项易抬头,目光扫过上方诸人,最后落回玄玑身上,开始叙述。他没有从南疆战场说起,那太过遥远,而是直接从自己拜入青冥门下,身负混沌道基开始。
“弟子项易,蒙师尊青冥道尊不弃,引入门墙,皆因身负混沌道基。此道基与宗门青莲净世之道看似相悖,然师尊言,混沌并非纯粹之恶,亦是天地未分之本源,蕴含一线生机,或可应对未来之劫。”
他的声音平稳,条理清晰。
“五脉会武后,弟子修行遇阻,混沌道基欲要吞噬己身,师尊为寻解决之道,翻阅古籍,得知禁山之内,或有祖师所留混沌真解残篇,可解弟子之厄。然禁山乃宗门绝对禁区,非宗主与太上长老会共准,不得入内。师尊多次上禀,陈情利害,然……”他顿了顿,没有明说,但意思不言而喻,“……石沉大海。”
“师尊眼见弟子道基将毁,无奈之下,行险一搏。以自身千年道源为祭,引动混沌道契,强开禁山门户,送弟子入内。此举确属僭越,触犯门规,然师尊之心,只为保全弟子,延续道统,绝无动摇宗门根基之意。至于祖莲异动……”
项易感受到上方投来的目光更加锐利,他继续道:“弟子入禁山后,历经考验,得见混沌真解本源。其与祖莲道韵似有共鸣,弟子融合真解本源之时,或引动了祖莲深处某种沉寂之力,故而显化异象。此异象是福是祸,弟子境界低微,不敢妄断。但弟子可以道心起誓,绝无半分损害宗门、亵渎祖莲之意。”
他将过程简略道来,隐去了禁山内具体的考验细节和那神秘老者的存在,重点强调了青冥道尊的无奈与付出,以及混沌真解与祖莲可能存在的内在联系。
“如今,弟子已初步融合混沌真解本源,道基隐患暂解。然师尊却因强开门户,道源耗尽,旧伤爆发,性命垂危。弟子恳请诸位,看在师尊往昔功绩与一片护犊之心的份上,施以援手。”
项易说完,再次躬身,不再言语。他将选择权,交还给了上方那些决定着宗门命运的人。
大殿内一片寂静。唯有青冥道尊微弱的呼吸声,几乎细不可闻。
铁无极率先打破沉默,声音冷硬如铁:“巧言令色。纵有千般理由,违逆门规便是事实。祖莲异动,关系重大,岂是你一句不敢妄断便能轻描淡写带过。你口口声声承担因果,你拿什么承担?你那灵枢境的修为,还是那来历不明的混沌道基?”
烈阳子摩挲着下巴,盯着项易:“小子,你说你融合了混沌真解本源,总得拿出点证据吧。空口无凭,让老夫如何信你?再者,那混沌真解乃祖师所留,其内所载,是否与吾等青莲净世之道冲突?若其道义乃是引向毁灭,你待如何?”
那位周身笼罩月华的长老也缓缓开口:“项易,非是吾等不近人情。宗门传承万载,规矩乃立身之本。青冥擅动禁制,其过难恕。你所言虽情有可原,然祖莲异动非同小可,需彻查根源。你既得混沌真解,便需将其交出,由太上长老会共同参详,判定其性质,再论处置。”
交出混沌真解?项易心中凛然。混沌真解已与他灵魂本源融合,如何交出?即便能剥离,这等关乎自身道途根本之物,岂能轻易交由他人?更何况,这些人中,如铁无极之流,其目的恐怕绝非参详那么简单。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要求他交出真解的长老,又看向玄玑道尊:“回禀长老,混沌真解并非实体经卷,乃是大道本源显化,已与弟子道基融为一体,无法剥离。至于其道义……弟子愚钝,仅知混沌包罗万象,亦有生灭循环之理,与纯粹的毁灭并非等同。弟子之道,乃是以混沌承载己身,探寻前路,而非为了毁灭而毁灭。”
“无法剥离?”铁无极眼中寒光更盛,“那便只能将你一并审查了。宗主,依我之见,当即将项易拿下,送入刑律殿水狱,以秘法探查其识海,辨明真伪,厘清其与祖莲异动之关联。至于青冥师叔,既已如此,便安置于圣境偏殿,听候发落。”
送入刑律殿水狱?探查识海?那与搜魂何异?轻则道基受损,重则魂飞魄散!项易的心彻底沉了下去。铁无极这是要趁机将他彻底废掉,甚至可能借机窥探混沌真解的奥秘。
一直沉默的玄玑道尊,终于再次开口,他的目光落在项易身上,带着一种深沉的审视:“项易,你之所言,情、理、据皆有,然铁殿主与诸位长老所虑,亦非无的放矢。祖莲异动,干系太大,不得不慎。”
他略一沉吟,似乎在做着权衡:“这样吧。项易,你既言混沌真解已与你道基相融,无法剥离。本座便给你一个证明的机会。”
他袖袍一拂,一道清辉自他手中飞出,于大殿中央化作一朵含苞待放的青色莲台,莲台周围流转着纯净无比的净化道韵。
“此乃问心莲,能映照道心,辨别真伪。你且踏上此莲,运转你的混沌道基,引动你所悟之混沌真解道韵。若你的混沌之道,果真如你所言,并非走向极端毁灭,与青莲净世之道有共存之可能,甚至如你所猜测,能与祖莲共鸣,那么问心莲便会绽放清辉,认可你的道心。届时,本座可做主,对你师徒二人从轻发落,并全力救治青冥师叔。”
“但若……”玄玑道尊语气转沉,“若问心莲显示你的道心已堕入魔障,你的混沌之力充满毁灭与死寂,与净世之道格格不入,甚至引动问心莲排斥攻击……那么,证明你所言非虚,混沌真解确为祸根,届时,便需按铁殿主之言,严加惩处,以绝后患。”
“项易,你可敢一试?”
玄玑道尊的目光,如同两盏明灯,照向项易。这看似是一个机会,实则是一场更直接的、关乎道途本质的审判。问心莲映照的是最根本的道心,做不得假。一旦他的混沌道基被判定为恶,那么等待他的,将是万劫不复。
铁无极微微皱眉,似乎对玄玑道尊提出此法有些意外,但并未出言反对,只是冷冷地看着项易。烈阳子则露出感兴趣的神色,显然很想看看这混沌道基在问心莲下会有什么表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项易身上,等待着他的抉择。
项易看着那朵散发着纯净净化道韵的问心莲,他能感受到那莲台中蕴含的力量,对一切不洁与混乱有着本能的排斥。他的混沌道基,天生便与这种极致的净化相对。踏上此莲,运转混沌道韵,无异于将自身最核心的秘密,赤裸裸地暴露在净世之道的审判之下。
风险极大。
但他有选择吗?没有。
拒绝,等同于心虚,立刻就会坐实铁无极的指控。
他深吸一口气,体内混沌星璇缓缓平复下来,眼神重新变得古井无波。
他向前一步,目光平静地看向玄玑道尊。
“弟子,愿一试。”
说完,他不再犹豫,迈步走向那朵悬浮的问心莲。
就在他左脚即将踏上莲台的瞬间,异变陡生!
一道尖锐至极、充满毁灭气息的乌光,毫无征兆地自大殿一侧的阴影中暴射而出,其目标,并非项易,而是他身后昏迷不醒的青冥道尊。
这乌光快得超越了思维,其上蕴含的法则之力阴毒无比,显然是蓄谋已久,意在必杀,而且选择的目标是毫无反抗之力的青冥道尊,用心之险恶,令人发指。
“师尊!”项易瞳孔骤缩,心神俱震,他万万没想到,在这宗门最高殿堂,众目睽睽之下,竟有人敢悍然出手偷袭。而且时机拿捏得如此狠毒,正是他心神即将全部投入问心莲考验的刹那。
他体内混沌星璇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身体本能地就要向后扑去,试图挡住那道乌光。但距离太近,乌光太快。他几乎能预见到师尊在那乌光下形神俱灭的场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哼!”
一声冰冷的哼声,如同九幽寒风,骤然响起。并非来自玄玑道尊,也非来自诸位太上,而是来自刑律殿主,铁无极!
只见他屈指一弹,一道凝练到极致、蕴含着森严律令之意的黑色指风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击中了那道乌光。
“噗!”
一声轻微的闷响,乌光与指风同时湮灭,消散于无形。
铁无极面色冰寒,目光如电,扫向乌光射出的方向,那里,一名原本侍立在刑律殿弟子队列末尾、毫不起眼的弟子,身体猛地一僵,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惊骇之色,随即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扼住,皮肤下泛起不正常的黑气,眼神迅速黯淡下去,软软地瘫倒在地,气息全无。
“搜魂夺魄,灭口之术。”铁无极声音冰冷,不带丝毫感情,“竟敢在问道殿内行此龌龊之事,污我刑律殿清誉。找死。”
他竟是亲自出手,瞬间将那偷袭者击杀,并点出了其被下了禁制、一旦失手便即刻灭口的下场。
这一幕发生得电光火石,从偷袭到铁无极出手灭杀,不过瞬息之间。殿内众人,包括几位太上长老,脸色都变得有些难看。在问道殿内发生刺杀,目标还是昏迷的青冥道尊,这简直是对整个宗门最高权力机构的挑衅。
玄玑道尊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但很快压下,他看向铁无极:“铁殿主,这是何意?”
铁无极面无表情,拱手道:“宗主明鉴,此獠乃我刑律殿新晋执事,背景清白,不料竟被外人控制,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是铁某失察。然其目标直指青冥师叔,意图阻挠问心之试,其背后指使者,其心可诛。铁某必当严查,给宗门一个交代。”
他三言两语,将此事定性为外部势力渗透,意图搅乱宗门,并顺势撇清了刑律殿的嫌疑,反而彰显了他公正无私、维护秩序的姿态。
项易站在原地,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刚才那一瞬间的惊心动魄,让他心有余悸。他看向倒地身亡的那名弟子,又看向面色冰冷的铁无极,心中寒意更甚。这真的是外部势力所为吗?还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杀人灭口兼撇清关系的戏码?铁无极的反应太快了,快得有些不自然。
烈阳子嘿嘿低笑两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有意思,真有意思。这问道殿,都快成戏台子了。”
玄玑道尊深深看了铁无极一眼,没有继续追究,转而看向项易:“小小插曲,不必在意。项易,问心之试,继续。”
项易强行压下心中的波澜,他知道,刚才的偷袭无论真相如何,都改变不了他必须接受问心莲考验的事实。而且,经过此事,殿内的气氛更加微妙和紧张了。
他不再迟疑,右脚稳稳地踏上了那朵含苞待放的问心莲。
就在他双足踏上莲台的瞬间——
整个问心莲猛地一震,原本流转的纯净清辉骤然变得炽盛,一股庞大无比的净化道韵,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将项易吞没。
这并非简单的探查,而是一种强势的净化与审判。项易只觉周身仿佛被投入了熔炉,每一寸血肉,每一缕神魂,都在被那纯净而霸道的力量灼烧、审视。他体内的混沌星璇受到前所未有的刺激,以前所未有的疯狂姿态旋转起来,灰蒙蒙的混沌灵力自主勃发,在他体外形成一层屏障,抵御着那无孔不入的净化之力。
两股截然相反、本质对立的力量,在问心莲上展开了最直接、最凶险的碰撞!
嗤嗤嗤——
灰色的混沌气流与青色的净化光辉相互侵蚀、湮灭,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项易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他的识海中,更是翻江倒海,那混沌真解本源受到外界极致净化之力的刺激,再次变得活跃,无数混乱、古老、蕴含着生灭至理的道纹在他意识中闪烁、冲撞,与问心莲传递来的、代表着秩序、纯净、生机的道韵激烈对抗。
痛苦!难以形容的痛苦!仿佛灵魂被撕裂,又仿佛在被圣洁的火焰焚烧殆尽。
外界,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问心莲上的景象。
只见那青色的莲台光辉万丈,将项易的身影彻底淹没。而在那青光之中,一股顽强的、灰暗的、仿佛源自天地开辟之前的混沌气流,如同不屈的礁石,死死地抵抗着,甚至隐隐有反过来侵蚀青光的趋势。
两种光芒交织、纠缠,时而青光占据上风,将灰气压制,时而灰气翻涌,将青光逼退。问心莲本身也在微微震颤,那含苞待放的花瓣,在青光与灰气的拉扯下,竟然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时而欲要绽放,时而更加紧闭的奇异现象。
“这……”那位周身月华的长老发出惊疑之声。
烈阳子眼中精光爆射,死死盯着那交织的光芒:“混沌与净世……竟能僵持至此……”
铁无极面色阴沉,手指微微收紧。
玄玑道尊的目光也变得无比凝重,他紧紧盯着问心莲的变化,似乎在判断着什么。
项易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但他的道心却在极致的压迫下,变得更加剔透、坚定。他不再试图去对抗那净化之力,而是以混沌真解中领悟的包容与平衡之意,去引导、去融合。
混沌,并非一定要毁灭秩序,亦可包容秩序。
净世,并非一定要清除混沌,亦可净化其中的戾气,留存其本源生机。
这是一个极其艰难的过程,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便会被任何一方彻底同化或摧毁。但他凭借着对混沌真解的初步理解和自身坚韧不拔的意志,硬生生在这极致的对立中,找到了一丝微妙的、动态的平衡点。
渐渐地,那原本激烈对抗的青灰二色光芒,不再那么泾渭分明。灰色的混沌气流中,开始夹杂着一丝丝纯净的青色光点,仿佛被净化的杂质,又仿佛是孕育的新生。而青色的净化光辉中,也融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灰色道韵,使得那纯净不再那么咄咄逼人,多了一丝厚重与包容。
问心莲的震颤慢慢平复下来。
那含苞待放的花瓣,在经历了剧烈的开合挣扎后,终于,在一片寂静无声中,缓缓地、一层层地……绽放开来。
莲台中央,不再是纯粹刺目的青光,而是一种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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