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健加码的第三天,顾怀笙遭遇了瓶颈。
核心肌群的力量训练进入了更深的层次,治疗师引入了一个需要他俯卧在特制床上,依靠腰背力量缓慢抬起上半身的动作。这个动作对背部支撑肌群的要求极高,也是重建脊柱稳定性的关键。
第一次尝试时,顾怀笙仅仅抬起不到十厘米,背部传来的剧痛就让他眼前一黑,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同时刺入骨髓,肌肉痉挛着将他狠狠拉回原位。他伏在床沿,剧烈地喘息,汗水瞬间湿透了病号服,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不行,这个强度太大了!”治疗师脸色凝重,立刻叫停了训练,“顾先生,您的神经和肌肉还没有准备好承受这个角度的拉伸和负荷,强行训练只会造成二次损伤!”
顾怀笙没有回应,只是闭着眼,感受着那阵足以让人晕厥的痛楚如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的是更深沉的无力感和……挫败。
接下来的几次尝试,结果依旧。疼痛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横亘在他与进步之间。他的身体在用最激烈的方式抗议,警告他已然触及了当前的生理极限。
治疗师调整了方案,退回到更基础的训练。但挫败感如同阴云,笼罩在顾怀笙心头。他沉默地完成着那些“退而求其次”的动作,嘴唇紧抿,眼神冰冷。
回病房的路上,他异常沉默。周谨能感觉到老板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那是一种混合着愤怒、焦躁与不甘的冰冷气息。
下午,他拒绝了周谨递上的文件,只是靠在床头,望着窗外发呆。阳光很好,但他眼底却是一片化不开的浓墨。
身体的疼痛尚可忍耐,但这种被自身极限困住的无力感,才最是煎熬。他习惯了掌控,习惯了突破,习惯了将一切障碍踩在脚下。可现在,他连抬起自己的身体都做不到。
这种认知,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骄傲。
傍晚,林舒安发来视频请求时,顾怀笙迟疑了。他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第一次产生了想要回避的念头。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如此……无能的模样。
铃声固执地响着,仿佛看穿了他的犹豫。
最终,他还是划开了接听。
屏幕亮起,林舒安似乎是在书房,面前还摊着一些文件。她看到他的一瞬间,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了一下。他的疲惫和低沉,即使隔着屏幕,也如此明显。
“今天……不顺利?”她轻声问,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顾怀笙移开视线,看向房间的角落,喉结滚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声音。他不知该如何描述这种挫败。承认自己做不到,对他而言,比忍受疼痛更难。
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林舒安没有追问,也没有说那些空洞的安慰话语。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她忽然调整了一下摄像头的角度,将自己面前的文件完全展露出来。
那是一些关于林家海外资产重组的复杂方案,上面布满了她密密麻麻的批注和计算。
“你看这里,”她指着其中一处用红笔圈出的复杂条款,语气平静,像在讨论一个寻常的工作难题,“这个税务条款,我算了三遍,总觉得有陷阱。还有这个托管银行的选择,风险和收益需要重新评估……”
她开始详细地阐述她遇到的困难,她的疑虑,她的纠结。她没有炫耀自己的努力,也没有抱怨过程的艰辛,只是客观地、甚至带着点学术探讨意味地,将她正在面对的难题摊开在他面前。
顾怀笙起初还有些心不在焉,但渐渐地,他被她话语中清晰的逻辑和精准的判断所吸引。他看着她蹙眉思考的样子,看着她指尖在文件上划过、指出关键点的专注神情。
他忽然意识到,她并非事事顺遂。她也在她的领域里,面对着复杂的棋局,承受着不为人知的压力。只是她选择了一种更冷静、更坚韧的方式去应对。
她没有被他此刻的低落所影响,反而用这种方式,无声地告诉他——看,我们都在各自的战场上,与困难搏斗。这没什么。
当他沉浸在她构建的那个思维世界里时,胸腔里那股因自身无能而生的郁气,竟悄然消散了些许。
“……所以,我觉得可能需要引入第三方的法律意见。”林舒安终于说完了她的分析,抬起头,看向屏幕里的他,眼神清亮,“你觉得呢?”
顾怀笙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可以。重点核查托管银行与对方股东是否存在关联交易。”
“嗯,我也是这么想。”林舒安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仿佛他的肯定对她至关重要。
视频通话结束后,顾怀笙依旧靠在床头,但眼神已经不再是一片死寂的冰冷。
他拿起那份被冷落了一下午的东南亚项目报告,重新翻开。
疼痛阈值的存在,是客观事实。他无法在今天跨越,不代表他永远无法跨越。
挫败感可以有,但不能让它主宰自己。
他想起她刚才分析问题时那副沉着冷静、迎难而上的模样。
他也可以。
身体的康复需要时间,需要耐心,需要遵循科学。他不能再用意志力去蛮干。
但他的大脑,他的意志,从未被禁锢。
他低下头,再次投入到文件的审阅中。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坚定而沉稳。
窗外的夜色渐深,病房里的灯光却亮如白昼。
疼痛阈值或许暂时无法突破,但精神的壁垒,已然在一次无声的交流中,被悄然加固。
喜欢明珠映夜请大家收藏:(m.shuzongxs.com)明珠映夜书纵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