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星领着使团,搭乘的星槎如一片沉默的落叶,飘入一座巨大得令人心悸的环形大殿入口。
四周是永恒的幽暗,唯有冰冷的金属殿壁闪烁着历经万古的微光,寂静中弥漫着无形的威压。
他神色如常,随手从怀中抽出一张记录用的硬黄纸,指尖翻飞,三两下便折就一只振翅欲飞的玄鸟。他对着纸鸟低语一句,那造物竟真似活了过来,双翼一振,化作一道微光,悄无声息地没入深邃的黑暗之中。
片刻的死寂。
随后,仿佛沉睡了万千星岁的巨神被悄然唤醒,大殿四周响起了连绵不绝、如山崩地裂般的巨震!
环形的殿壁如同绽放的金属巨莲,层层分离、收缩、滑移,发出碾碎星辰般的轰鸣。转瞬间,庞大的殿体结构竟消失无踪,只剩下使团众人脚下所站的基座平台,孤零零地悬于无垠虚空。
不知从何方而来的强光骤然倾泻,照得这片小小的平台一片炽白,仿佛置身恒星核心。
“啊——!”
使团的成员们几乎魂飞魄散,下意识地紧紧抱成一团,惊恐的喘息声此起彼伏。他们赫然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块悬浮的“陨石”上,正沿着一条看不见的宏伟轨道,环绕着一团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大光体缓缓运行。
那光体并非遥远的恒星,而更像是一颗被强行拘束于此的、搏动着的太阳心脏。
它庞大无比,光芒万丈,其表面并非平静的火海,而是如同沸腾的、由纯粹光与怒意构成的液态激流。它每一刻都在剧烈地律动、变形,发出无声却又能直接撼动灵魂的咆哮。
它在说话。
它的每一缕光芒都在嘶吼,那是自太古洪荒压抑至今的、最原始最勃然的怒意,如同亿万把光铸的锉刀,疯狂地试图钻入每一个凝视它的生灵的意识深处。
白珩首当其冲,刹那间,无数光怪陆离、破碎磅礴的景象,如同被宇宙风暴打翻的史诗书页,疯狂地涌入她的识海:
—— 一株看不见边际的巨树自无尽高天垂落,其枝杈洞破层层星空,延伸至不可知的维度。
——真空中,庞大如城市的黄金舰船喷吐着日月光辉,如同追逐流火的飞萤,前赴后继地涌向一片变幻无定、蠕动着的巨大血肉。还有背生光辉双翼的人形存在,如天使又如猛禽,在星空间惨烈搏杀。
——传讯耳坠里,传来遥远时空的残响,那是云车与星槎在不断陨灭前最后的嘶吼:「卫蔽仙舟!」「云骑长胜!」……悲壮而决绝。
——大地上,数百米高的金人巨像迈着撼动山河的阔步,其寒铁铸造的手臂,正与一头长满无数蠕动眼球、滴淌着胶质血肉、生满锐齿的可怖巨兽角力,每一次碰撞都激起毁灭的冲击。
——天空中,光芒万丈的战士们手持释放炽热死亡的枪戟与长弓。他们每一个都宛如天神,基因似乎经过完美的雕琢筛选,拥有着超越现今仙舟人的极致力量与俊美。
更令人震悚的是,他们周身燃烧着非自然的烈焰,那仿佛是他们内心无畏勇气与滔天愤怒的具现化。
他们发起一轮又一轮决死的冲锋,身影不断被无边的黑暗吞噬,再也没有归来……
「……结成此誓,信守不渝!」
那光芒的核心如此咆哮着,其鸣动直接在灵魂深处炸响,震得白珩几乎心神失守。
“诸位!紧守灵台,敛息凝神!不可直视『燧皇』!”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焦悍的声音自大殿上方轰然响起。只见一道身影手持一柄形制古拙、非金非木的重杖,猛地顿击在虚空之中!
“咚——!”
一声钝重无比、仿佛能定住地水火风的金属嗡鸣骤然荡开。
一道无形的、流动着无数细微符文的屏障瞬间升起,如同温柔的夜幕,迅速隔绝了那充斥视野、侵蚀神智的狂暴光明与混乱幻象。
幽暗、冰冷的环形大殿景象重新回归,仿佛刚才那宇宙奇观般的景象只是一场集体幻觉。
所有人如同溺水得救,大口喘着粗气,从神魂颠倒的状态中惊醒过来,脸上仍残留着极致的惊骇与茫然。
铸炼宫之主,仙舟联盟最长寿者,工匠中的至尊——怀炎,终于现身。他山岳般伟岸的身躯仿佛能支撑起这片殿堂,面容古朴,眼神中沉淀着星辰生灭的智慧与沧桑。
而在他身后,跟着去而复返的应昇,此刻正沉默的看使团众人。
“原打算嘱咐小徒将各位引至此处,正好详谈曜青所需兵器与援手之事。没成想这小子竟忘了先行遮蔽这轮『伪阳』,险些让各位心神受损,堕入幻境。是老夫管教不严,在此向各位赔罪了。”
怀炎的声音沉稳有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脚踏虚空,步伐沉稳,每一步落下,脚下便自行凝结出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透明阶梯,缓缓踱至使团面前。
“青瑛司舵的请求,我已收到。曜青战事吃紧,折冲不利,我朱明仙舟同为联盟一员,自不能袖手旁观,徒作壁上观。”
白珩的心刚刚提起,却听怀炎话锋一转。
“但是……”
她的心又沉了下去。仙舟联盟虽有互助之谊,但各仙舟亦有自决之权。朱明若以自身防务为由推脱,她也无话可说。难道这次真的要无功而返?
“朱明不缺军器物资。青瑛所需,我会即刻调拨:三百座龙骨斗舰,两万具紫霄雷弩,并两万柄斩孽阵刀,不日便可启程运往曜青。”
怀炎的话语让白珩稍感宽慰,但这显然不是全部。
“然——朱明仙舟自身亦有扫荡魔阴、清剿孽物的重任,大军难以轻动。”怀炎顿了顿,目光扫过使团每一位成员,“关于诸位最关切的援手一事……老夫能拨给诸位的,便是与贵使团人数相当的援兵。”
白珩闻言,猛地一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怀炎将军……您的意思是,只有……十三人?”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难以掩饰的颤抖。
十三人,对于一场仙舟级别的战争而言,简直是杯水车薪!
怀炎抚须,脸上依旧带着那副乐呵呵的、深不可测的笑容,似乎早已料到她的反应。
“莫急。仙舟联盟同气连枝,老夫岂会儿戏?这十三人嘛……自然非是等闲,乃是我朱明工匠中的精锐,精锐中的魁首。”
他目光转向身旁的应昇,“应昇,将名单予诸位过目。”
“谨遵军令。”应昇躬身,双手奉上一卷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玉简名册。
白珩深吸一口气,接过名册,展开。目光扫过那些名字的瞬间,她翠蓝色的双眸骤然睁大,呼吸几乎为之停滞!
“应昇、应星……还有这十位……皆是冠以『公正』之名的巨匠……这是?!”她的目光猛地锁定在最后一个名字上,声音因极致的震惊而压得极低:
“『炎庭君』——烬琰?!”
这个名字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周围的空气都灼热了几分。
话音未落,仿佛响应她的呼唤,大殿一侧的阴影如同帘幕般向两旁分开。一位身着玄色镶金边长袍的女子缓步走出。
她身姿高挑,玄色的长发如瀑垂落,发尾却呈现出一种深邃的绛红色。
她的眼眸是最纯粹的赤红,其中仿佛跳动着永不熄灭的火焰,而那瞳孔深处的一点金色,则如同凝结了阳核的光芒,璀璨而威严。
烬琰的眼角勾勒着一抹飞红的印记,微微上挑,为她那淡漠疏离、近乎神圣的容颜平添了一分锐利与妖异。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额侧那对盘曲而起的龙角,晶莹剔透,内里仿佛有熔金般的流光缓缓转动,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
她先是向怀炎微微颔首行礼,稍长的袖口随着她的动作如水波般晃动,姿态优雅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力量感。
“燧皇躁动,镇压守望之事关乎仙舟根本,不敢有丝毫马虎,故此来迟……望将军恕罪。”
“无妨。太始燧皇事关重大,你处置得当,何罪之有?”怀炎摆摆手。
“那便好。待我将余下文书处置完毕,便即刻随使团出发。只是我走之后,安抚那些喋喋不休的龙师……”
烬琰说到这里,那双赤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不耐与睥睨:
“……这些琐碎麻烦,本应由我亲自处置,如今却要劳烦将军了。”
“区区龙师,老夫还应付得来。你只管前去便是。”
烬琰闻言,微微颔首,随即闭上眼,仿佛在感知什么。片刻后,她再度睁开眼,目光扫过怀炎,最终落在远方,仿佛已穿透殿壁,看到了曜青的战场。
“三日。”她的声音清冷而笃定,带着一种焚尽万物的决意,“三日之内,我必为朱明,带来一场大捷。”
见烬琰要走,应星迅速的拉住女子的手。
“师父!我在后方帮衬不了你,但是,神烛大人说你若再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她下次见面就把你碎尸万段。”
烬琰听到这样的话,不怒反笑,揉了揉应星的脑袋:“如此好的奖励,吾记下了。”
应星:“……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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