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榻之上，兮云的身体不再颤抖，紧闭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
那双曾经清澈灵动，总是带着几分天真与懵懂的眼眸，此刻却像是被两千年的风霜与痛楚洗过，沉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与沧桑。
眼底深处，残留着未干的泪痕和一丝尚未散尽的悲恸。
守在一旁的梦瑶，瑶池和柳星繁立刻关切地围拢过来。
“兮云妹妹，你醒了？”梦瑶轻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这两日里，兮云时而无声落泪，时而蜷缩啜泣，甚至会在梦魇中惊悸颤抖，看得他们揪心不已，却又无法插手，只能静静守候。
兮云的目光缓缓扫过三人，最终落在梦瑶身上，声音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梦瑶姐姐……瑶池仙子呢？”她依稀记得昏迷前，那位尊贵而温柔的仙子还在身边。
梦瑶神色自然地解释道：“瑶池仙子她另有要事，昨日便已离去。我也是刚回来不久，你的事情，木曦她们都大致与我说了。”
她巧妙地维持着“梦瑶”与“瑶池”是两个人的设定。
兮云闻言，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
她挣扎着想坐起身，瑶池连忙上前扶了她一把，在她身后垫了个软枕。
此时的兮云，虽然容颜未改，但眉宇间那份不谙世事的稚气与跳脱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哀伤与仿佛骤然成长后的疲惫，看得人心头发紧。
“兮云，你……”梦瑶看着她这般模样，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方才……可是想起了什么？若是不愿说，不必勉强。”
兮云微微摇了摇头，眼神望向窗外那片静谧的湖光星尘，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整理着脑海中汹涌而庞杂的记忆碎片。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开始缓缓讲述。
她从两千年前那条绝望的古道讲起，讲到那个分她半块饼、用瘦弱身躯保护她、最终永远睡去的小男孩。
讲到被风苓仙子所救，拜入听水湖。
讲到十年苦修，筑基后外出寻找却一无所获，枯坐一年。
讲到回湖后修为突飞猛进，却引来师姐祁暖的嫉恨；讲到那次致命的欺骗与背叛，神魂俱损，穿心之痛；最后讲到坠出听水湖，被中州天道宗宗主所救，失了记忆，毁了道基，重头修行……
她的语气很平淡，没有过多的渲染与情绪波动，就像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有些遥远的、他人的故事。
但正是这份近乎麻木的平静，反而更透出一种深入骨髓的悲伤与绝望，让听者无不为之动容。
瑶池听得眼圈发红，忍不住握紧了兮云冰凉的手。
柳星繁眉头紧锁，脸上满是凝重与愤慨。
梦瑶亦是心中暗叹，没想到这看似天真烂漫的少女，竟有着如此坎坷惨痛的过去。
被至亲信任之人背后捅刀，那种痛苦，足以彻底改变一个人。
讲述完毕，室内陷入一片沉寂，唯有窗外星尘飘落的细微声响。
兮云微微垂下眼帘，轻声道：“事情……大抵便是如此了。多谢梦瑶姐姐，木曦姐姐，还有柳道友相助，若非你们，我恐怕……永远也找不回这些记忆，永远也想不起……那个对我而言，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即便经历了如此残酷的背叛，她的话语中依旧没有太多的怨恨，反而带着一份释然与感激。
那份与人为善的本性，似乎并未被黑暗彻底吞噬。
梦瑶正想开口安慰几句。
忽然，兮云像是想起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抬起眼，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变得格外认真：
“还有一事……或许，连师姐她自己都从未真正明白，一直耿耿于怀，以至于心生魔障。”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师父风苓仙子，自始至终，都从未有过要将七仙之位传于我的念头。”
这句话如同石破天惊，让梦瑶三人都愣住了。
“什么？”梦瑶讶然，“可是祁暖她……”
兮云轻轻摇头，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向了某个不在此处的人：“从一开始，师父属意的继承人，有且只有师姐祁暖一人。”
“不仅仅是因为师姐是她一手带大、倾注了无数心血的首徒，更因为……师姐的体质与心性，本就最为契合天权星位的规则之力。师父曾说过，师姐是继承她道统、镇守开阳星位的最佳人选，无人可替代。”
“而且，”兮云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将七仙之位传给师姐，是师父对她早已许下的、不容更改的承诺。这是她们师徒之间的事，师父从未违背过对师姐的任何承诺。”
说到此处，她微微提高了声音，仿佛不是在向梦瑶他们解释，而是在对着冥冥中的某人诉说：
“所以，师姐……你现在可还觉得，师父是偏心于我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
嗡——！
房间角落的空气忽然一阵诡异的扭曲，一道淡蓝色的、近乎透明的身影踉跄着显现出来，仿佛被这句话从虚空中硬生生地逼了出来！
正是本该早已远遁的祁暖。
她竟然一直未曾真正离开，而是凭借着对听水湖规则的极致掌控，隐匿在附近，偷听着这一切。
此刻的她，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神混乱，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动摇，身体微微颤抖着，仿佛下一刻就要崩溃。
梦瑶心中猛地一凛，瞬间戒备起来。
她竟然丝毫没有察觉祁暖的隐匿，此女对听水湖规则的运用，果然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自己随时准备变身瑶池命偶，眼下这里的人，除了她好像没人能够和祁暖相抗了。
“你……你胡说！”
祁暖猛地抬起头，眼神癫狂地死死盯住兮云，声音尖锐而嘶哑，带着一种垂死挣扎般的疯狂，“你以为编造这些谎言就能骗过我吗？！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连篇吗？！”
她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周身水蓝色仙元剧烈波动，引动周围规则之力都开始紊乱：“这不过是你为了掩盖你抢夺一切的卑劣行径而找的借口！巧言令色的强盗！”
面对祁暖的失控与指控，兮云的神色却异常平静。
她缓缓自竹榻上站起身，目光坦然地看着状若疯狂的师姐，轻轻摇了摇头，问出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我离开听水湖，拜入中州天道宗，至今已近两千年。师姐，这两千年里，师父……可曾回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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