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璃的最后一点意识，是被一阵尖锐的鸣响和剧烈的失重感撕碎的。
像是从万丈高空坠落，又像是被投入高速旋转的滚筒，五脏六腑都错了位。眼前不是黑暗，而是疯狂闪烁、扭曲的色块与无法理解的破碎符号，它们拉扯着她的思维，几乎要将其碾成齑粉。
不知过了多久，那令人崩溃的紊乱骤然停止。
「砰」的一声闷响，是身体砸落在实处的感觉，并不痛，但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瞬间岔了气，剧烈地咳嗽起来。
一股浓郁到呛人的泥土腥气、腐烂草木的酸味，以及某种……淡淡的、铁锈般的甜腥气息，蛮横地涌入鼻腔，冲散了最后一点眩晕。
她撑着手臂坐起身，指尖传来湿润、冰凉、带着碎叶触感的柔软——是真真正正的泥土。
环顾四周，参天古木遮天蔽日，虬结的树根如同怪物的巨爪破土而出，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枯枝败叶。光线极其黯淡，只有零星几缕挣扎着穿透浓密的树冠，在布满苔藓的地面上投下斑驳摇晃的光影。远处，隐约传来不知名野兽的低吼，悠长而瘆人。
冷。
潮湿的冷意顺着单薄的衣衫渗入皮肤，激起一层战栗。
这不是她的房间，更不是任何她所知的地方。
「欢迎来到《九霄仙途》，玩家苏璃。」
一道冰冷、平滑、毫无情绪起伏的电子音效，直接在她脑海深处响起。
「祝您旅途愉快，早登仙道。」
《九霄仙途》？
对了，那个头盔！那只镯子！
记忆回笼。就在几个小时前，她收到了一个没有任何寄件信息的匿名快递，里面除了一张写着“开启你的第二人生”的黑色卡片，就只有一只材质奇特、触手温润、流光溢彩的琉璃手镯。她出于好奇和那镯子难以言喻的吸引力戴上了它……然后就是现在这样了。
这真的是游戏？百分百拟真……名不虚传到让人害怕。
她下意识地尝试呼唤——据说通过思维就能调出的系统界面。
念头刚动，一个泛着淡蓝色科技光晕的半透明屏幕果然悬浮在她眼前。
【姓名】：苏璃 【种族】：人族 【境界】：凡人（0\/100） 【功法】：无 【技能】：无 【装备】：粗布衣（无属性） 【状态】：轻微不适（环境影响），饥饿
很标准的游戏界面。她稍微松了口气，指尖尝试性地点击【背包】选项，里面只有十块硬得能硌掉牙的【粗粮饼】和一份微微发光的【新手引导（附地图）】。
展开地图，一个代表她自身的光点正在一片标注为“幽影森林”的区域边缘闪烁，不远处有一个名为“清河村”的定居点标志。
「先离开这鬼地方再说。」
她收起界面，深吸了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根据地图指示，深一脚浅一脚地开始在密林中跋涉。脚下的落叶层软得陷脚，拨开横生枝杈时能清晰感受到阻力，体力快速消耗带来的疲惫感和越来越明显的饥饿感都无比真实。
这体验真实得过分了。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林木逐渐稀疏，眼看就要走出这片令人压抑的林地，前方隐约传来了兵刃交击的脆响、法术爆裂的闷响，以及急促的怒骂和娇叱声。
「磊哥！左边！它冲左边去了！」 「妈的！这畜牲皮太厚了！刮痧呢！」 「小月小心！快给我奶一口！我快顶不住了！」 「再加了再加了！蓝快见底了！」
有人！是玩家！
苏璃精神一振，下意识放轻脚步，躲到一棵足够粗壮的古树后，小心翼翼地向外望去。
林外空地上，景象可谓惨烈。四男一女五名玩家正围着一头壮硕得离谱、堪比小牛犊子的黑色巨狼艰难战斗。那巨狼皮毛黝黑发亮，獠牙外翻，猩红的狼眼里闪烁着暴戾凶光，头顶【狂暴的黑鬃狼（Lv5）】的字样异常醒目。
那五人显然配合生疏，动作带着新手的笨拙。顶在最前面的战士是个身材高大的光头猛男，盾牌挥舞得虎虎生风，但身上已多了好几道深可见骨的爪痕，血条掉了近半。他身后一个穿着淡绿色裙装、应该是治疗师的女孩脸色苍白，法杖挥舞间光芒黯淡，显然法力值即将告罄。其他三个输出职业的攻击落在黑狼身上，效果甚微。
「看起来打不过啊……」苏璃嘀咕着，心脏怦怦直跳。是绕路走，还是……
就在她犹豫的瞬间，战局陡变！
那治疗女孩似乎因为法力不济，一个走位失误，慢了半拍。黑鬃狼抓住机会，发出一声嗜血的低吼，矫健的身躯猛地一扭，避开战士的盾击，利爪带着腥风直扑女孩面门！
「小玲——！」战士目眦欲裂，却救援不及。
女孩吓得花容失色，闭目待死。
要出人命了？！就算这是游戏，死亡惩罚也——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苏璃的脑海。几乎同时，她眼前那原本稳定悬浮的淡蓝色系统界面毫无征兆地剧烈闪烁起来，雪花般的乱码疯狂滚动！
【滋滋……检测到非常规接入……协议冲突……】 【错误！错误！权限校验失败……】 【尝试链接备用协议……连接成功……】 【欢迎使用，‘异常模拟器-心绪编织版’。】
什么？！
苏璃猛地瞪大眼睛。只见那科技蓝的界面瞬间崩塌、重组，变成了某种古拙、暗铜色的基底，边缘缠绕着无法名状的扭曲花纹，散发着古老而诡异的气息。界面上的信息也彻底变了模样。
【宿主】：苏璃（异常存在编号：心绪-01） 【当前世界】：九霄仙途（低维实验场\/心绪牢笼） 【权限等级】：0（你如同误入蛛网的蝶） 【今日可用词条】：1（每日凌晨刷新） 【是否生成？】【是\/否】
这画风……这提示语……绝对不对劲！
根本来不及细想“心绪牢笼”是什么意思，眼看那名叫小玲的女孩就要香消玉殒，苏璃一咬牙，意念疯狂点击了【是】！
暗铜色的界面中央如同沸水般翻涌，无数奇诡的符号和根本无法理解的文字高速闪过，最终缓缓定格。
【词条生成完毕：】 【名称】：『共情低语』 【类型】：心绪干涉型（瞬时） 【效果：强制与选定目标（非boSS级）建立持续5秒的浅层情感共鸣桥梁。期间双方均无法进行其他动作。共鸣成功率基于目标心灵壁垒强度及宿主精神力。可以获取目标碎片化情绪记忆。】 【备注：看，它哭得像个孩子——或许它真的曾经是个孩子呢？】
苏璃：「……」
共情？和一头明显杀红了眼的狂暴巨狼？！在它即将拍死一个人的时候？！
树外，狼爪已触及女孩的发梢。
「喂！那头狼！对！就是你！看这边！」苏璃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猛地从树后窜出，用尽平生力气大喊了一声，试图吸引注意力，其实心里虚得快要站不稳。
或许是她的声音太过突兀，或许是词条效果已经开始作用。正准备享受猎物的黑鬃狼动作猛地一滞，竟真的疑惑地转过头，那双暴戾的猩红狼眼里闪过一丝极其拟人化的茫然。
下一刻，诡异至极的事情发生了。
凶恶的巨狼保持着扑击的姿势，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僵立在原地。而苏璃的身体也不受控制地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并非攻击，而是非常自然且精准地伸出手，轻轻放在了黑鬃狼脖颈后那撮最厚实、最温暖的鬃毛上。
时间仿佛静止了。
只有苏璃的意识，在触碰的瞬间，被一股粗暴而混乱的情绪洪流猛地淹没！
那不是语言，而是最原始的感受：被驱逐出族群的孤独、狩猎失败的饥饿与焦躁、对闯入领地的愤怒、还有……一丝深藏的、对某个温暖洞穴的眷恋？
五秒钟，短暂得如同一个呼吸，又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共鸣结束。】
系统提示音响起的一刹那，苏璃和黑鬃狼同时恢复了行动能力。
苏琳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刚才触碰狼鬃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温热的、略带粗糙的触感，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余韵。
「吼——！！！」
黑鬃狼显然也意识到了刚才发生了什么。它的狼眼里先是极致的懵逼，仿佛无法理解自己为何突然走神，还让一个两脚兽摸了它的宝贝鬃毛！随即，那懵逼转化为了滔天的屈辱和比之前更盛的暴怒！那眼神分明在咆哮：你tm竟然敢薅老子尊贵的鬃毛？！还让老子想起伤心事？！奇耻大辱！老子要把你撕成碎片！
它彻底放弃了眼前那个吓傻了的治疗女孩，发出一声震耳欲聋、饱含羞愤的咆哮，带着滔天杀气，直扑苏璃而来！
「我靠！恩将仇报啊你！」苏璃魂飞魄散，把手往衣服上使劲一擦，转身就跑，速度突破生平极限。
那死里逃生的五人也猛地反应过来。 「兄弟！不，妹子！这边！快跑啊！」那光头战士倒是讲义气，急忙大喊。 「它……它引开它了！好机会！我们快扶起小玲走！」另一个玩家还算清醒。
苏璃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风声和那饱含耻辱的狼嚎，欲哭无泪。这叫什么事啊！
她拼尽全力奔跑，肺部火辣辣地疼，眼看那腥臭的狼嘴都快碰到她后脑勺了，脑海中那暗铜色的界面忽然又自行疯狂闪烁起来！
【检测到宿主强烈生存诉求…环境分析中…基于首次使用赠礼，临时追加生成一项适应性词条…生成中…】
【名称】：『如履薄冰』 【类型】：状态型（瞬时） 【效果：你的下一步落点将变得极其微妙，大概率精准命中范围内最具“滑腻”特质的物体（腐烂果实、苔藓、某种排泄物等），并基于该物体的“润滑”程度获得一次意想不到的、方向随机的瞬时加速。】 【备注：看好了，滑铲是这么用的！——by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虚空滑板选手】
苏璃：「？？？」
她还没来得及消化这第二个更离谱的词条，就感觉脚下一滑，像是被命运精准算计好了一样，不偏不倚，结结实实地踩进了一滩稀软、温热、散发着不可名状气味的、深褐色的……
「噗叽——」
那触感，那声音，那瞬间冲上天灵盖的味道……
「呕……」林夜差点当场去世。
但与此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深渊的“推力”瞬间从脚底板爆发！
「咻——！」
她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如同被一股巨力猛地向前推射出去，速度陡然飙升，带出一道残影，瞬间和身后张着血盆大口、誓要雪耻的黑鬃狼拉开了足足十几米的距离！
黑鬃狼再次扑了个空，獠牙狠狠咬合在空气里。它看着那个踩着神秘奥义、速度快出残影、并且还在不断蛇形走位（因为完全控制不住方向）的人类，狼脸上第三次浮现出巨大的茫然和深深的困惑。
它甚至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歪着巨大的头颅，猩红的眼睛里充满了对狼生哲学的思考：这玩意……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这种移动方式……完全不修真啊！
「哈哈哈！傻眼了吧！追不上我吧！」苏璃一边干呕，一边感受着风驰电掣（且完全失控）的速度，心中五味杂陈，这逃命的代价也太惨烈了！
她根本不敢回头，借着这股诡异的“屎力”，一溜烟地冲向前方逐渐清晰的、有着简陋篱笆和炊烟轮廓的村落——地图上标注的“清河村”。
而在她身后，那五个死里逃生的玩家，远远地看着那个踩着神秘奥义、以极其别致的姿势飞快消失在天边的身影，以及原地陷入沉思、怀疑狼生的黑鬃狼，再次陷入了集体的、长久的沉默。
过了好半天，那个被叫做小玲的治疗师才喃喃开口，声音还带着哭腔：「刚才……那位小姐姐……是用了什么失传的身法秘技吗？」
「可能……是吧……」光头战士石磊的语气干涩无比，表情复杂，「就是这启动方式……味儿有点冲……」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撼、迷惑，以及一丝对这个世界深深的怀疑。
这个《九霄仙途》，好像和他们官网宣传的……不太一样？
另一边，苏璃终于踉踉跄跄地冲到了清河村的村口，看到了那歪歪扭扭写着村名的木牌。脚底那诡异的加速效果也终于消失。
她一把扶住村口的木栅栏，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色苍白，心有余悸。
稍微平复了一下几乎要炸裂的心跳，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到旁边的草丛里，拼命地、近乎疯狂地蹭掉鞋底那不可描述的东西！直到鞋底都快磨破了，那心理阴影才稍稍褪去一点。
「这特么到底是什么鬼游戏啊！」她忍不住扶着膝盖，低声骂了一句，声音还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缓过劲来，她深吸一口气，再次唤出那个诡异的【异常模拟器】界面。暗铜色的屏幕在她眼前幽幽闪烁，今日词条次数已然用尽。
界面下方，却多出了一行小小的、之前未曾注意的、仿佛用暗淡血色书写的、不断微微扭曲的字体：
【提示：心绪涟漪已扩散。规则异动率：0.001%。‘观察者’兴趣度：+1。】
苏璃的心猛地一沉。
「心绪涟漪？」「规则异动？」「观察者……？」
谁在观察？
她猛地抬头，望向清河村看似平静的天空，又看了看那些和她一样刚刚“降临”、穿着粗布衣、好奇地四处张望、讨论着技能任务的玩家，再看看村里那些眼神麻木或带着警惕打量他们的原生村民。
一股比幽影森林的湿冷更深邃的寒意，悄然攀上了她的脊背。
这个世界，绝对、绝对有问题。而她，似乎已经不小心踏入了旋涡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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