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与背着满篓的地榆归家，将背篓卸下，便见母亲拎着珍藏的腊肉搁在案板上，切出蝉翼般的薄片。
“阿娘偏心！”容妍蹲下往灶膛添柴，面颊沾着灶灰，故意哼哼着，“上元节给阿兄留的芝麻馅元宵，我瞧见了！”
容婉丝毫不理妹妹的娇嗔，笑着擀开面皮，对着刚刚进门的容与说道：“今儿咱家吃春饼。”
面皮烙熟的焦香漫开，容与忽然按住小妹想要偷吃的手：“且慢！”她装模作样地在背篓里掏了掏，实则是从空间摸出瓶用瓷罐分装好的芝麻酱，“喏，这是王记新出的，我们妍儿蘸饼吃！”
“败家子！”李月棠笑骂着戳她额头，手上却把腊肉多塞了两片进她饼里。
容妍趁乱舔了口芝麻酱，鼻尖沾着棕褐酱汁，香得眯着眼睛咂嘴，活像偷油的小鼠。
容与谢过娘亲，急不可待地接过自己那份春饼，一口咬破。
薄如蝉翼的饼皮蒸腾出甜津津的暖意，裹着新韭的翠嫩、豆芽的清爽，还有腊肉的咸鲜。再抹上些芝麻酱，所有的鲜、甜完美融合，一口便叫人回味无穷。
容与望着小妹鼓胀的腮帮，忽想起先前向桂先生请教诗赋时，桂先生所说的话，遂咽下口中的春饼，脱口吟道：“冰裂溪头采嫩芽，泥融陌上觅新茬。最怜灶火融融处，薄饼裹尽旧年华。”
“酸！”容妍听不懂，皱着小脸灌下果茶，“还是芝麻酱香！”
容与将不给面子的小妹抱在怀里揉搓，揉乱了小姑娘精心梳的丫髻，叫小姑娘拱进娘亲怀里好一阵撒娇告状。
转眼间进了后半月，又到了一年一度县试的时间。
今年，桂桥村有八位学兄要去参加县试。
县试乃是童生试的第一关，过了县试再过府试，才能算是正经的童生，之后再过院试，便可称一声秀才了。
不过这一切，距离容与还有些遥远。此刻她只是给师兄们送行的一员。
寅时的梆子刚敲过，书院古柏上便悬起九盏走马灯。桂先生执朱笔在每盏灯面题“蟾宫折桂”，墨迹未干便被北风冻成冰纹。
“击鼓！”陈夫子一声令下，李昉抡起鼓槌敲响牛皮大鼓。
去年秋洪冲垮的鼓架用新伐的榉木重制，震得檐角冰棱簌簌坠落。
这一天，学子们都要来给师兄们送行。
陪着师兄们去参考的是陈夫子，因而，科举班近日都是在温习功课，或完成陈夫子布置下的课业。
去岁冬日下了几场大雪，虽不至于形成雪灾，到底压垮了村子几间年久失修的草屋，好在都是无人居住的旧屋子，没造成什么人员伤亡。
因为那颗黑芝，以及药田的收益，容家攒下了一些钱，容与便和母亲商量着，要重新起一座青砖瓦房。
说实在的，从现代社会生活过的容与，一点都不习惯连屋中都是夯土——别说瓷砖，青石板都没有的生活环境。
天干时尘土纷飞，下雨时又满地泥泞。
李月棠虽然心疼银钱，但想着两个女儿也大了，不可能再和儿子住在分隔开的房间，犹豫了一下也便答应了。
说干就干，农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趁着最近学堂课业也不多，若是能赶在农忙之前将房子完工，那就最好了。
因为有桂氏这个大姓，村子里还算富庶。所以青砖瓦房在桂桥村并不算少见。这也是容与敢于选择盖青砖房而不是土房的原因。
前几日，容与和母亲提着两盒点心去了村长家，跟刘婶儿一说，又不是什么大事，刘婶儿当即便满口答应帮忙去联系青砖。
除了青砖还需要木匠，瓦匠，至于其他的大小工人却并不需要花钱去请。
只要不是农忙时节，谁家有什么大事儿，村子里的其他人家都会自发来帮忙，管一顿饭也就是了。
即便如此，林零总总算下来，起一套五间房舍的青砖瓦房，也需要十几两银子。
若只靠着地里的收成，刨去吃用，不遇荒年，家中没有什么大事，庄户人家至少也要攒十来年。
村子空地不多，最终新房的选址落在了更靠近山口那边，倒是挨着药田更近了。
残冬将尽，此时起屋仍施工艰难，但为了不耽误春耕 ，也只得勉力为之。
容与踩着冻硬的雪壳归家时，新砌的青砖墙已冒出丈许高。
泥瓦匠王叔正往糯米浆里掺石灰，见她背着书囊过来，抹了把冻红的鼻头，故意笑道：“小郎君瞧瞧，这浆可够黏？”
“再加三成细沙。”谁知，容与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顽童，她蹲身捻了把黄沙，抬头对着泥瓦匠笑着嘱咐道，“王叔，不要惜料，务必要砌得结实才好！”
泥瓦匠并非本村人士，虽然早知道主家这个孩子是个读书人，却不知在这些事情上也有见识，此时更收起了轻视之心，忙忙应了一句。
然而，容与这次跑过来却不只是为了监工。
她前世看过几种土法造水泥的法子，也想趁着这个机会试一试。
容与用竹竿搅和着陶罐里青灰色的细粉——这是用窑尾废料煅了三天三夜的秘料，指甲盖大的石膏渣还掺着河泥腥气。
“小郎君捣鼓药材呢？”王叔忙完一阵，端着粗陶碗过来，咕咚咕咚喝了一气茶。
他瞥见罐底结着霜花似的粉末问道：“这是什么药粉？瞧着比俺家大闺女的妆粉还细……”
容与不答话，舀起西河滩的粗沙倾入木盆。沙粒撞上青灰粉的刹那，晨风里忽的腾起丝石灰的辛辣。
“劳您打半桶井水，一会儿便知道了。”
暗中收集这些材料可不容易，成败在此一举，容与有些紧张，但还是露出个笑来，有些神神秘秘地叮嘱道。
恰好此时不忙，主家给的工钱又足，王叔也乐意陪孩子玩一玩，遂真的去打了井水来。
容与挽起袖口小心搅拌，灰浆渐稠的瞬间，抓起把灶膛草木灰扬进去，惊得一旁的帮工柱子跳开半步：“这浆冒烟了！”
王叔却有些见识，目光一凝，在容与的催促下，用瓦刀挑起一坨抹上砖缝。
灰浆触到青砖的刹那，竟发出热铁淬火的滋滋声，浆面迅速凝出层白霜。
王叔不敢置信地使劲眨了眨眼睛，喃喃道：“邪门！比糯米浆烫手，干得倒比春冰化得快！”
应该成了！
容与忍不住露出笑来，催促着匠人们涂抹试验墙。
此时，周围的工匠都聚了过来，也顾不得这该是谁的活了，七手八脚地上前帮忙。
次日，容与在学堂里温习功课时都忍不住走神，等到午时散学，她顾不得别的，拎着书囊便跑到自家工地。
刚到地方，就见一群匠人正围着昨天涂抹的那片墙壁啧啧称奇。
看见容与过来，王叔对她招呼了一声，抄起磨砖的糙石片猛刮砖缝，石片竟豁了口。
“小郎君，了不得啊！这浆子……难不成是什么仙方？”
另一名年纪小些的帮工，蹲身抠了块硬化的水泥，惊叹道：“比我家糊窗的浆糊都结实。”
另一个工人跃跃欲试，解下束发的草绳，“拴块砖试试？”
草绳拴着一块碎砖挂上去，容与屏着呼吸，生怕多喘一口气，便将水泥吹断了。
草绳在寒风里晃了半刻钟，青砖仍牢牢粘在墙头，喧闹声渐起，众人皆惊叹不已。
容与也长长呼了一口气，倒是也没因众人的称赞而太掉以轻心。
经过轮番实验，她终于确定了这三合土的性能。
比不上现代花样繁多的水泥，但是在这古代，绝对属于战略级物资了。
后半程，容与叫工匠们将粘合剂都换用了水泥，工匠们虽然好奇，倒也知晓这些东西都是可以传代的秘方，没胡乱打探，而是老老实实地按着主家的要求做工。
柱子跟自己的师父王叔嘟囔过几回，也被王叔几巴掌打没了想法。
李月棠不是不知道容与最近常往工地跑，但知道她一向有分寸，所以也没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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