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山谷里静得能听见露水从草叶尖滑落的声响。
瘴气还没完全散开,混着泥土和淡淡的血腥气,吸进肺里带着股凉浸浸的意味。
李清晏掸了掸青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落在自己最得意的弟子身上。
老人家眼神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熨帖的暖意,像看着自家院里那棵终于长成了气候的梧桐树。
“鸿鹄啊,”他开口,声音不高,在山谷里传出去不远就散了,“这趟出来,一切都还顺当?没遇上什么棘手的麻烦吧?”
这话问得平常,就跟问“吃了没”似的,可里头那份含义,沉甸甸的,压得苏鸿鹄心里头一暖。
他当然知道老师指的是什么,这一路风波,怕是都没逃过老人的眼睛。
苏鸿鹄脸上那点惯常的笑容真切了几分,微微躬身:“劳老师挂心。一路上,都仗着咱们书院的名头,各方朋友都给几分薄面,没真遇上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呵呵,”李清晏捋了捋雪白的长须,眼里透着了然,“你呀……”
尾音拖得有点长,带着长辈对晚辈那种“我都懂,你就别跟我这儿打马虎眼”的嗔怪和纵容。
有些事,不必点破,心里明白就好。
师徒俩就这么并肩站着,谁也没再说话。
山谷里的风掠过,吹得衣袂轻轻摆动。
天边那墨色,好像比刚才淡了一丝丝,透出点若有若无的灰白。
这种静,不尴尬,反倒有种默契的安稳。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李清晏轻轻舒了口气,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自嘲地笑了笑:“人老了,真是不中用了。这才熬了半宿,就觉着筋骨都锈住了似的。得回去歇歇喽。”
苏鸿鹄忙道:“老师您这说的是哪里话,您这精神头,比许多年轻人都足健呢。”
“你啊……”李清晏又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摇摇头。
下一刻,也未见他怎么动作,整个人就像一缕被晨风吹散的轻烟,悄无声息地淡化、消失在了原地,连一丝气息都没留下。
苏鸿鹄对着老师消失的地方恭敬地行了一礼,这才直起身。
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望向东方那抹越来越明显的鱼肚白,眼神深邃。
随即,一道并不刺眼却依旧凝练无比的金色长虹自他脚下升起,“嗖”地一下破开尚未散尽的晨雾,瞬息间便消失在天际,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
百里外,那座荒废了不知多少年头的破庙,在黎明前的寒气里显得格外凄清。
篝火“噼啪”地爆着零星的火星,光线明明暗暗,映着南宫梦有些心不在焉的脸。
她拿着一根细树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快要烧尽的柴火,眼神却飘忽着,没个焦点。
怎么……去了这么久?
之前那一声穿透力极强的虎啸,隔着老远都让人心头发紧。
虽说这滥好人本事是不小,可……万一呢?
呸!
南宫梦猛地甩了甩头,像是要把这个念头甩出去。
我操心他做什么?他死活关我什么事!
一个滥好人!闲事篓子!脑子里除了帮帮这个、救救那个,就没点别的!而且……他还是杀了爹爹的仇人!虽然……虽然爹爹他……
少女用力咬了咬下唇,把心里那点翻腾的复杂情绪硬生生压了下去。
她瞥了一眼角落里蜷缩着睡熟的那对谢家姐妹,忍不住撇了撇嘴。
这俩人也是心大,刚从虎口里逃出来,吃了顿烤鱼,就能睡得这么沉,真是……傻得可以。
不过,比起她们,苏鸿鹄那个家伙才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傻子!随便碰上两个来历不明的丫头片子,说的话是真是假都还没弄明白呢,就敢往上凑!这种不明不白的闲事也要管,不是傻子是什么?
可…
南宫梦心里又不得不承认,当那家伙真的做出决定的时候……
确实…有点…像个…像个大侠?
哼,肯定是错觉!
正当她脑子里两个小人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一个熟悉得让她心头一跳的声音,带着点笑意,在她耳边轻轻响起:
“师妹,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南宫梦浑身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手里拨火的树枝“啪嗒”一声掉进了火堆里。她强忍着没抬头,硬邦邦地扔过去一句:“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语气……怎么听着像在抱怨?
“哈哈,路上耽搁了会儿,抱歉,让师妹久等了。”苏鸿鹄的声音依旧温和,听不出半点火气。
南宫梦这才抬起头,目光触及他身影的瞬间,瞳孔猛地收缩,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血!好多血!
苏鸿鹄出去时那身月白色的长衫,此刻几乎被染成了暗红色,东一块西一块地凝结着,有些地方还破开了狰狞的口子,虽然看上去已经不再流血,但那惨烈的模样,还是让人触目惊心。
“你……你怎么弄成这副鬼样子了?”南宫梦的声音有点发干,几乎是喃喃自语。
苏鸿鹄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浑不在意地笑了笑,语气轻松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哦,这个啊。一点皮外伤,不碍事,内力运转几周天就好得差不多了。”
南宫梦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别开脸,耳根有点发热,急急地辩解:“你、你别误会!我才没有担心你!我是……我是怕你死在外面,没人带我去白鹿书院了!”
“嗯,我明白的。”苏鸿鹄从善如流地点点头,脸上还是那副温和的笑容。
可他越是这样“明白”,南宫梦心里就越是有股无名火蹭蹭往上冒。
明白什么明白!一副什么都在你掌握中的样子,看了就让人来气!
她气鼓鼓地转过身,用后脑勺对着他,不想再搭理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了。
庙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
过了会儿,南宫梦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然后是苏鸿鹄带着点试探的声音:
“师妹,饿不饿?我这儿还有点心来着。”
说着,他竟真的从那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储物袋里,取出了一个做工精致的食盒,盖子揭开,露出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看起来就很软糯可口的各色糕点。
南宫梦喉咙不自觉地动了动。
饿吗?当然饿!
晚上烤的两条鱼,大半都进了那对姐妹的肚子,她其实没吃多少。
这会儿闻着点心散发出的淡淡甜香,肚子里的馋虫立刻就被勾了起来。
但…吃这个坏蛋的东西?不行!太没骨气了!
她梗着脖子,硬邦邦地就要拒绝:“谁要吃你的……”
“咕~~~~”
一个极其不争气的声音,非常清晰地,从她的小腹位置传了出来。在这寂静的破庙里,显得格外响亮。
“……”南宫梦整个人都僵住了,脸颊瞬间爆红,恨不得当场找条地缝钻进去!
苏鸿鹄像是没听见那声尴尬的“抗议”,依旧微笑着,自顾自地把食盒又往前递了递,语气自然道:“看来我问得正是时候,师妹请用些吧,垫垫肚子。”
可恶……这个坏蛋!他一定是故意的!
南宫梦心里把他骂了八百遍,但身体却很诚实地……慢吞吞地、极其不情愿地……伸出了手,飞快地从食盒里拈了一块看起来最不起眼的桂花糕。
指尖碰到糕点时,还能感受到一点残留的,他掌心的温度。
她背对着他,小口小口地咬着糕点。甜而不腻,入口即化……确实很好吃。
苏鸿鹄看着她有些僵硬的背影,唇角弯了弯,没再说什么,也拿起一块糕点,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庙里只剩下细碎的咀嚼声。
南宫梦吃着吃着,心里的气恼不知不觉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
这坏蛋……有时候,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她偷偷用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发现他正望着庙门外,侧脸在晨曦微光中显得有些模糊,看不清表情。
天边,那抹鱼肚白已经扩散开来,染上了淡淡的金红色。
天,真的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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