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尾一处相对完好的土坯房角落,一扇厚重的、用粗壮原木加固过的木门被半埋在倒塌的土石下方。汉子扑到近前,不顾伤痛,用那只完好的手和肩膀疯狂地刨开覆盖的泥土碎石,露出木门的把手。他喘着粗气,用尽全身力气拉动把手,沉重的木门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呻吟,缓缓向内打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混杂着汗味、泥土腥气、排泄物和浓重恐惧气息的污浊气流,扑面而来。
陈太玄拂尘微动,一团柔和纯净的白光自拂尘尖端涌出,如同投入深潭的明月,瞬间驱散了地道入口处浓厚的黑暗,将里面的一切映照得纤毫毕现。
眼前的情景,让心境早已古井无波的陈太玄,眉头也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这是一个狭小、潮湿、散发着泥土和霉味的避难点。二十多个孩童蜷缩在最深处,如同被风暴惊吓后挤成一团、瑟瑟发抖的雏鸟。大的不过十一二岁,骨节嶙峋,小的只有两三岁,脸上还挂着脏污的泪痕鼻涕。他们身上裹着沾满泥巴的、大人破烂的衣服,挤成一团小小的、颤抖的人堆。每一个孩子的瞳孔都因极致的恐惧而放大,里面倒映着入口处那片象征未知与毁灭的黑暗。当纯净的白光照亮他们时,那光芒并未带来温暖,反而如同惊弓之鸟眼中猎人的刀锋,瞬间引爆了压抑到极限的恐慌。尖锐的、撕心裂肺的哭叫声猛地炸开,小小的身体拼命地向角落更深处挤去,仿佛要将自己揉进冰冷的土墙里。
“别怕!娃儿们别怕!仙人爷爷是好人!是来救咱们的!” 带路的汉子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腔喊道。
然而死亡的阴影过于浓重,孩子们已被恐惧彻底攫住,本能地抗拒着一切外来者。
在这绝望的混乱中,角落里,一个紧紧蜷缩的身影微微动了一下。那是一个大约十三四岁的少年。他身上的粗布衣衫撕裂多处,沾满了凝固发黑的血迹和泥浆,瘦削的脸颊上布满了擦伤和淤青,嘴角破裂,渗出的血丝已经干涸发暗。他瘦得颧骨高高凸起,嘴唇因为脱水而干裂起皮。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此刻正死死盯着入口处那道带来光明和希望的白色身影。那不是惊恐,而是一种近乎燃烧的、混合着刻骨仇恨和孤注一掷决绝的火焰。熊熊燃烧的意志,仿佛要将这双年轻的眼睛灼烧成两个炽热的空洞。
少年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更小的女孩。那女孩看起来不过三四岁年纪,脸色呈现出病态的潮红,小小的身体在哥哥瘦弱的怀抱里不住地颤抖痉挛,紧闭的双眼上睫毛不安地颤动,干裂起皮的小嘴无意识地翕张着,发出微弱的、破碎的音节:“娘……娘……冷……娘……”
李恪,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他一只手紧紧搂着妹妹滚烫的身体,另一只脏污的手猛地抬起,颤抖着捂住了妹妹无意识呼唤娘亲的小嘴!动作带着一种孤狼护崽般的凶狠和决绝。
“雪儿别出声……别出声……” 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喉咙,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死寂和疲惫,“娘……爹……都没了……都没了……”
他的目光,越过妹妹滚烫的额头,越过那些哭嚎颤抖的幼小身影,死死锁定在那个站在光明入口处、白衣如雪的仙人背影上。那目光里,恨意如淬毒的冰棱,锐利得足以刺穿钢铁!然而在那恨意的冰壳之下,却又燃烧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对力量的渴望,如同濒死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陈太玄的目光,平和而深邃,如同穿透了这混乱空间的核心,精准地落在了这个与众不同的少年身上。那一瞬间的对视,少年眼中的火焰猛烈地爆燃了一下,随即又被一种近乎窒息的紧张死死压住。他下意识地将怀中的妹妹抱得更紧,小小的身体几乎要嵌入他单薄的胸膛里。
太上长老缓缓抬起手,那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手指,隔着数米的距离,遥遥指向李雪的方向。
一道极细、极纯粹的乳白色光丝,如同有生命的灵蛇,无声无息地自陈太玄指尖射出,瞬间跨越空间,轻柔地没入李雪滚烫的眉心。
奇迹发生了。
小女孩剧烈颤抖的身体猛地一松,那紧蹙的痛苦眉头缓缓舒展几分,口中微弱的、痛苦的呓语立刻平息下去。她那急促而滚烫的呼吸,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平稳、悠长了一些。虽然依旧昏睡,但那股令人心揪的濒死气息已然消散。
李恪浑身剧震!他低头看着怀中妹妹那瞬间变得安宁许多的小脸,再猛地抬起头看向陈太玄。那双燃着仇恨火焰的眼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入了某种东西——不是恐惧,不是麻木,而是一片巨大的、近乎将他淹没的茫然!仿佛坚固的恨意冰层被一道突如其来的暖流冲击,瞬间裂开了蛛网般的缝隙。
陈太玄并未再看李恪。他收回手指,拂尘轻扬,那柔和纯净的白光稳定地洒满整个地窖空间,如同母亲温柔的怀抱,隔绝了外界的血腥与阴寒,也奇迹般地平复了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嚎。孩子们惊恐颤抖的身体渐渐松弛下来,抽泣声趋于细微。
“清点幸存者,” 陈太玄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静的穿透力,清晰地回响在幸存村民的耳边,“救伤扶弱,收敛……亡者。”
接下来的几日,残破的灵隐村(或称李家村)笼罩在巨大的悲恸和艰难的复苏之中。幸存的村民们强忍着失去至亲的剜心之痛,在陈太玄法力庇护隔绝外界污浊的环境下,开始清理废墟,辨认面目全非的亲人尸骸,草草掩埋。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呜咽和沉重的叹息。
陈太玄并未离去。他盘膝静坐在村中那片被清理出来的空地上,周身散发着无形的清圣气场,驱散着残留的血腥怨秽,也无声地抚慰着劫后余生者濒临崩溃的心神。他偶尔会出手,以精纯的灵力为重伤者续命疗伤,稳住伤势。更多的时间,他那双洞彻世事的目光,会越过忙碌悲恸的村民,落在那群从地窖中被解救出来的孩童身上。
短短几天,孩子们似乎被抽走了所有生气。他们大多沉默着,像一群受到致命惊吓后失去魂魄的小兽,眼神空洞,蜷缩在临时搭建的简陋棚子里,对外界的声音几乎没有反应。只有李雪,在得到了陈太玄那道救命灵光的持续滋养后,高烧终于退去。她大部分时间依偎在哥哥李恪怀里,小手紧紧攥着他破烂的衣襟,偶尔会睁开朦胧的眼睛,茫然地看着陌生的棚顶,小嘴无声地开合,似乎在寻找那个再也唤不回的温暖怀抱。
李恪成了这群孤儿中的一个异类。他沉默,却并非彻底的麻木。他像一块沉默的石头,目光始终像刀子一样锋利,牢牢钉在陈太玄身上。当村民们收敛到他父母那两具无法辨识、只剩下枯骨和被撕烂衣物的残骸时,少年一声未吭,只是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无声滴落,在黑色的泥土里砸开一个个微小的暗红花。他用近乎残酷的力气,亲手将父母那残缺的骸骨放入匆忙挖出的浅坑,一捧一捧地填上泥土,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整个过程,他没有掉一滴眼泪,只有那双眼睛,里面的火焰烧得越来越旺,越来越纯粹,只剩下一种冰冷刺骨的恨意,仿佛要将这仇恨熔炼成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唯一燃料!
幸存村人们被组织起来,辨认安置那些还拥有其他亲属的孩童。每送走一个能找到叔伯婶娘的孩子,李恪抱着妹妹的手臂就收紧一分。他固执地守在地窖口附近,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石像,隔绝着那些投向李雪的目光。
最终,当最后一丝天光沉入西边的群山,幸存的村民被暂时安置在几间勉强清理出来的石屋里。而那片废墟前的空地上,只剩下七个小小的身影,在初秋夜风的寒意中显得格外单薄孤寂。其中最大的,就是李恪。最小的,是依偎在他胸前沉睡的李雪。其他五个孩子,最大的不过十岁,最小的才六七岁多一点,都茫然地站着,或蹲在地上,眼神空洞地瞪着脚下的泥土。
陈太玄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们面前,高大的身影在清冷的月光下拉得很长。
他看着李恪,目光平静无波:“你,可还有去处?”
李恪猛地抬起头,瘦削的下巴绷得像块硬铁。他的目光毫不畏惧地迎上陈太玄湛然若星的眼眸,那双眼中燃烧的火焰,在这一刻仿佛凝固成了某种坚不可摧的物质。
“没有。” 他的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淬炼出来,带着滚烫的温度和冰冷的重量,“爹娘没了,家也没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妹妹沉睡的小脸,再抬眼时,那火焰骤然爆发出实质般的锐利光芒,直刺陈太玄,“我要变强!杀光所有邪修!”
夜风似乎都为之一滞。
周围的空气凝固了片刻。陈太玄并未因这冲天煞气而动容,他看着少年眼中那熊熊燃烧的、近乎毁灭性的火焰,沉默了一下,才缓缓开口,声音如同山涧寒泉,清冽而平静:
“杀伐之道,非大道根本。心若执着深渊,亦将被深渊吞没。”
李恪的瞳孔骤然收缩,嘴唇抿得更紧,倔强地挺直了脊背,像一根宁折不弯的标枪。
陈太玄的目光扫过他紧握的、指甲缝里还残留着血痕的拳头,以及他怀中那个在睡梦中无意识蹭着他胸膛的小小生命。那纯净的白光,再次不受控制般地从陈太玄周身散发出来,柔和地笼罩住空地中央这七个无依无靠的孩童。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极轻,却仿佛带着千钧重担:
“玄天宗,不收你收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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