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红章与泥渍:办公桌角的党徽
晨光把为人民服务的烫金大字照得发亮时,陈景明正用回形针别起被茶水浸皱的民生台账。第三页的户主签名栏洇着团蓝墨水,像张咧开嘴的苦笑——这是他今早第二次打翻保温杯,上回烫到的虎口还泛着红。
小陈,把龙潭村的旱情报表送农办。老周的搪瓷缸重重搁在文件柜上,缸底沉着的茶叶渣在玻璃上划出暗痕。陈景明伸手去接报表,袖口蹭到柜顶的铁皮盒,哗啦啦掉出半袋旱烟丝,惊得趴在窗沿的麻雀扑棱棱飞走。
走廊尽头的打印机咔哒作响,陈景明蹲在碎纸机前捡漏页。忽然听见农办主任的嗓门:派个书生去抗旱?去年大学生村官连水泵都不会开......碎纸机吞纸的嗡鸣里,他摸到裤袋里的博士学位证复印件,塑封边缘已经磨毛。
政务大厅的叫号声透过窗户飘进来,陈景明想起三天前那个攥着残疾证的老汉。此刻他正用透明胶带修补被揉皱的办事指南,突然发现第三页的特殊群体绿色通道图标被咖啡渍遮住了——就像那天老汉浑浊的眼睛。
陈博士,帮我对下数据。会计科的小王把Excel表格推过来,荧光笔标记的单元格里全是#N\/A。陈景明敲下F9刷新键,突然想起毕业论文里的统计模型,可指尖在键盘上悬了半天,最终只是点开帮助文档:你看,这里需要先设置数据有效性......
窗外的法桐落了片黄叶,正好贴在玻璃上的党员示范岗标牌上。陈景明摘下标牌擦拭,看见背面刻着行小字:2016.7.21,防汛值班留念。他想起报到那天组织部长说的话:基层工作就像这标牌,光看正面光鲜不行,得摸摸背面的刻痕。
下午突然停电,档案室里顿时暗下来。陈景明打着手电找龙潭村的旧档案,光柱扫过布满蛛网的铁皮柜,惊起一群扑棱棱的飞蛾。第七个柜子里翻出本1998年的抗旱日志,泛黄的纸页上用钢笔写着:水泵坏了,用板车拉到镇里修,来回三十里......
找啥呢?老周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手里举着应急灯。灯光照亮陈景明沾满灰尘的脸,落在他膝盖上的日志封皮上——那里印着褪色的红五星,和他胸前党徽的颜色一样。龙潭河断流半个月了,老周蹲下来,用指甲刮掉柜门上的锈,今晚得派人去守井。
食堂晚饭的馒头还冒着热气时,陈景明正在宿舍收拾背包。防水手电的电量格只剩两格,他翻出工具箱里的充电线,却发现接口和村里的老插座不匹配。忽然想起白天在档案室看见的旧水泵图纸,卷角处画着个手绘的插头示意图。
深夜整理物资时,老周推门进来,扔给他双高帮胶鞋:穿这鞋,防蛇虫。胶鞋散着股柴油味,陈景明看见鞋帮上用红漆写着——大概是哪位离任干部留下的。老周蹲在床边翻他的背包,拿出那本《农村水利工程学》:带上这个,闲了能垫桌脚。
凌晨三点的集结号吹得人头皮发麻。陈景明跟着抗旱工作队摸黑上车,看见驾驶座旁放着个军用水壶,壶身上刻着为人民服务。车子颠簸着驶离县城,他摸出手机想给导师发消息,却发现信号格正在一格格消失。
路过青龙垭时,东边天际泛起鱼肚白。陈景明摇下车窗,看见干涸的河床像道皲裂的伤疤,延伸到远处的山峦。副驾驶的老张指着河岸:去年这时候,水都漫到那棵老榆树下了。风灌进车窗,带着浓烈的土腥味,让他想起档案里那张1998年的受灾照片。
车子在村口抛锚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陈景明跟着老张往村里走,胶鞋踩过晒裂的田埂,听见地下传来细微的碎裂声。路过王大爷的果园,看见蔫巴巴的桃叶上落着层白灰,老人正用葫芦瓢给树苗浇水,瓢底沉着细沙。
陈干部来了?老杨蹲在井台边修水泵,抬头时额角的汗珠滴在扳手背上。陈景明看见井绳上缠着的红布条,突然想起老周说的守井人要系红绳辟邪。搪瓷缸递过来时,姜汤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眼镜片,在水汽氤氲中,他看见老杨袖口磨出的破洞,和自己背包带的磨损处惊人地相似。
远处传来敲锣声,老张指着山坳:是喊大家去领应急水呢。陈景明接过老杨递来的扁担,扁担的弧度正好卡在肩膀的肌肉缝里,就像量身定做。他跟着队伍走向蓄水池,看见王大娘正把浑浊的水分给路过的小狗,忽然明白老周昨晚说的基层是块铁,能淬钢也能磨锈——而此刻,他这把刚出炉的书生剑,正该插进这片渴水的土地里,试试到底是土硬,还是剑锋更利。
暮色漫过村头的老槐时,陈景明蹲在井台边清洗测绘仪。镜头里映出自己沾满泥渍的脸,额角的汗珠正滴在仪器外壳的logo上。老杨抱着一捆水管走过,突然停下脚步:小陈啊,这井要是再干下去,村里的骡子就得杀了。
陈景明拧紧镜头盖,抬头望向墨蓝色的夜空。银河清晰得像条被洗干净的粗布,而在更远处的山峦阴影里,某条干涸的河床正在等待黎明的第一缕晨光——就像他摆在办公桌角的那枚党徽,在无数个红章与泥渍之间,始终保持着最初的金属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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