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灵溪宗后山的雾气浓得能拧出水来。
云芷蹲在药田里,手指小心翼翼地拂过一株蔫头耷脑的“清心草”。这草娇气,水多了烂根,水少了干叶,伺候起来比伺候宗门里那些眼高于顶的内门师兄师姐还难。
她轻轻叹了口气,白气在微凉的空气里散开。
指尖碰到草叶的瞬间,那原本有些发黄的叶子,几不可查地挺了挺,叶脉似乎也流转过一丝极淡的绿意。
但这变化太细微了,像投入深潭的一粒小石子,连个水花都看不见。
云芷自己也没察觉。她只是觉得,摸着这些花花草草,心里会安稳一点。比听早课、练那些她总是不得要领的基础功法要安稳得多。
“啧,我说是谁这么勤快,原来是云师妹啊。”
一个带着明显嘲弄的声音从田埂上传来。
云芷手一抖,差点把清心草的叶子揪下来。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掌管这片药田的外门弟子,王师兄。这人资质比她好点,勉强能引气入体,便总爱在她面前找存在感。
她站起身,拍了拍沾了泥的粗布裙摆,低着头叫了声:“王师兄。”
王师兄抱着胳膊,斜眼打量她,目光扫过她因为蹲久而有些发白的脸,又落到那株依旧没什么精神的清心草上,嗤笑一声:“我说云师妹,你就别白费力气了。这‘清心草’最是挑剔,需要木系灵气滋养。你这……哈哈,还是去杂役房挑水劈柴更实在。”
他的话像针,扎得云芷耳根发烫。
她天生灵根斑杂,说是木系,却微弱得几乎感应不到天地灵气。修炼了三年,连最基础的“凝气诀”第一层都突破不了,是灵溪宗出了名的“小废物”。
同门师兄弟的嘲讽,她听得多了。从一开始的委屈掉眼泪,到现在能低着头默默听完,也算是一种“成长”吧。
“多谢师兄提醒,我……我再看看。”她声音很低,像蚊子哼哼。
王师兄见她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觉得无趣,哼了一声,转身走了,嘴里还嘟囔:“烂泥扶不上墙,占着外门弟子的名额,真是浪费宗门资源。”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飘进云芷耳朵里。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浅浅的月牙印。
疼。
但比不上心里那种闷闷的,无处发泄的难受。
她也想引气入体,也想御剑飞行,也想被师尊看重啊。可不管她怎么努力,怎么熬夜背诵心法,怎么偷偷练习,身体里的那点灵气就像个顽皮的孩子,根本不听使唤,稍一引导就散得无影无踪。
或许,王师兄说得对,她真的就是个废物。
太阳慢慢爬上山头,金色的光芒刺破浓雾,洒在药田上。雾气开始消散,灵溪宗的仙境模样渐渐显露出来。亭台楼阁掩映在苍翠之中,仙鹤啼鸣,偶尔有驾驭法宝的内门弟子化作流光掠过天空。
这一切,美好得像一幅画。
但云芷觉得,自己就是这幅画上最不和谐的那一笔,是仙门里一个多余的、灰扑扑的影子。
她走到药田边的小溪旁,蹲下身洗手。冰凉的溪水让她打了个激灵,也稍微驱散了一点心头的郁气。水里映出她自己的脸,十六七岁的年纪,眉眼算不上绝色,但很干净,尤其是一双眼睛,像被溪水洗过一样,带着点天然的迷茫和倔强。
她看着水里的倒影,有些出神。
有时候,她会做很奇怪的梦。梦里不是灵溪宗,而是一片望不到边的、荒芜的土地,万物凋零,死气沉沉。梦里还有一个很悲伤、很悲伤的感觉,压得她喘不过气。
每次醒来,枕头都是湿的。
可她谁也不敢告诉。一个修炼无成的小废物,再说些怪力乱神的梦话,只怕会更让人笑话。
“云芷。”
一个温和却带着疏离感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云芷猛地回神,赶紧站起来,转身恭敬地行礼:“月师尊。”
来人一袭月白长袍,身姿挺拔,面容俊雅,正是灵溪宗的宗主,月无垢。他周身气息纯净,仿佛与这天地灵气融为一体,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心生敬畏。
月无垢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很平静,平静得近乎淡漠。“今日的早课,为何未至?”
云芷心头一紧,头垂得更低了:“弟子……弟子在照看药田,一时忘了时辰,请师尊责罚。”
月无垢的视线在她沾着泥点的裙摆和湿漉漉的手上扫过,并未动怒,只是淡淡道:“修行之人,当以修行为重。这些杂事,自有杂役弟子打理。”
“是,弟子知错。”云芷声音更小了。
月无垢看着她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几不可查地蹙了下眉。三年前,他云游时偶然发现这女孩,她孤身一人,险些饿死在山野。他见她根骨虽差,但眉眼间……有几分似曾相识的轮廓,一时心软,便带回了宗门。
可惜,终究是资质有限。
他不再多言,转身欲走。衣袂飘动间,带起一阵清冷的微风。
“师尊!”云芷不知哪来的勇气,抬起头喊了一声。
月无垢脚步一顿,侧头看她。
云芷张了张嘴,想问很多问题。想问自己是不是真的不适合修行,想问那个奇怪的梦是什么意思,甚至想问,师尊您为什么总是用那种……像是透过她在看别人的眼神看她?
但话到嘴边,看着月无垢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眼睛,所有勇气都泄光了。她最终只是讷讷地问:“师尊……弟子是不是让您失望了?”
月无垢沉默地看了她片刻。山风吹过,带来远处桃林的香气,也吹动了云芷额前的碎发。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云雾缭绕的山巅。
连一句安慰,或者哪怕是否定的回答,都没有。
云芷站在原地,看着师尊消失的方向,心里空落落的。
看吧,她果然是不被期待的。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把眼眶里那点酸涩憋回去。没什么大不了的,早就习惯了。她重新蹲回药田边,看着那些花花草草。只有和它们待在一起的时候,她才不会觉得自己那么没用。
至少,这些花草不会嘲笑她。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一片嫩绿的叶子。这一次,她清晰地感觉到,指尖触碰的地方,那叶子似乎……格外地柔韧,叶脉里的汁液流动,都带着一种欢快的意味。
是错觉吗?
她甩甩头,肯定是自己太希望得到认可,出现幻觉了。
夕阳西下,天色渐晚。云芷收拾好药锄,准备回自己那间位于外门角落的小木屋。
走到半路,她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西边的天空。
残阳如血,将大半边天都染成了瑰丽又诡异的红色。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这落日,红得让她有些心慌。好像那厚厚的云层后面,藏着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正朝着灵溪宗,朝着她,悄无声息地压过来。
她打了个寒颤,紧了紧单薄的衣衫,加快了脚步。
得赶紧回去。
今晚,怕是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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