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赔钱货!还敢装死!”
一根粗糙的手指戳在太阳穴上。
张勤艰难地睁开眼——面前是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三角眼里全是算计。
“老娘的猪草还没剁,你倒好,搁这挺尸!猪饿瘦了半斤,你赔得起吗?!”
奶奶王秀兰的声音尖得刺耳。
“哟,眼珠子还会转,没摔死啊?”
王秀兰见她醒了,撇着嘴啐了一口。
“正好!老娘跟你算算账!你这一摔,耽误了半下午的工分,算你三个工分,没了!”
“打碎的猪食盆,一毛钱,没了!惊着了窝里那只老母鸡,今天指定不下蛋了,又是一毛钱,没了!”
“里外里,你个丧气玩意儿今天就让家里亏了两毛钱!两毛钱能买半斤盐呢!”
她越说越气,伸手就要拧张勤的耳朵。
“我……头疼……”
张勤本能地一缩,嗓子眼挤出细弱的童音。
她抬手格挡,看到一只瘦小蜡黄的小手。
指甲缝里嵌满黑泥,这不是她的手!
心脏骤停前冰冷的键盘,凌晨三点cbd写字楼刺眼的灯光;还有那阵撕心裂肺的绞痛。
记忆开始回涌。
她不是已经猝死在工位上了吗?
“头疼?”
王秀兰冷笑一声,手指又戳了过来,正中她的脑门。
“我看你是懒病犯了!全家就你爹那个懒骨头最会装病,你这是随了根了!”
黄泥糊的墙,剥落处露出枯黄的麦草。
墙角糊着一张发黄的旧报纸。
油墨印着刺目的年份——1976。
空气里弥漫着土腥味、霉味。
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穷困气息。
张勤的瞳孔一缩,她真的重生了!
从一个996卷到死的苏市卷王,重生到了这个课本里才见过的荒唐年代。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王秀兰脸色一变。
前一秒还凶神恶煞,后一秒猛地一拍大腿,对着门外就嚎上了。
“哎哟我的老天爷啊!这可咋办哟!老二家的,你快来看看你这宝贝闺女,该不是摔成傻子了吧!”
“这要是傻了,以后谁家敢要?不得砸在咱们老张家一辈子啊!”
她一边嚎,一边压低声音,在张勤耳边啐道:
“听着,要是你爹妈问起来,就说你自己摔跤摔得头晕想吐!”
“敢说是我饿的你摔跤,看我晚上不饿你三天,撕烂你的嘴!”
“听见没!”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一个肤色微黑、眉眼清秀的女人快步进来。
看到床上的张勤,眼泪就下来了。
“谢天谢地,没发热!”
女人冰凉粗糙的手覆上张勤的额头。
声音哽咽。
“勤勤,妈的乖女,吓死妈了!”
林文静……张建军……
原主爸妈的名字闪进张勤混乱的脑海!
心脏狂跳。
难道是爸妈也跟着来了吗?
原主的记忆碎片瞬间碾碎了这点奢望。
上辈子的林文静,是名校博士,嘴里念叨的是“琴琴,起点决定终点”、“妈妈的骄傲不能输”。
上辈子的张建军,是商界精英;饭桌话题永恒围绕着“效率”、“KpI”、“三十岁前实现财务自由”。
他们培养的女儿,也确实“赢”到了最后,赢到猝死在工位上,连句遗言都发不出。
眼前这个因为她摔了一跤就哭得六神无主的妈……
和记忆里那个永远冷静克制的母亲,判若两人。
“哼,哭什么哭!晦气!”
王秀兰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摆手。
“行了,既然没傻,就给她弄碗鸡蛋羹冲冲晦气!”
“省得老二回来又跟我这儿哭丧!”
说完,背着手,扭着腰走了。
仿佛刚才那个变脸嚎丧的人不是她。
林文静小心翼翼地端来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
里面是黄澄澄、颤巍巍的鸡蛋羹。
几滴珍贵的香油浮在上面。
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乖女,快,趁热吃了补补。”
她吹了吹勺子。
张勤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作响。
她接过勺子,舀起一勺,却鬼使神差地递到林文静嘴边。
“妈,你吃。”
林文静愣住了,眼圈瞬间一红,强硬地把勺子推回去。
“傻闺女!妈不饿!”
“这是你奶难得开恩,你快吃光,吃光了才有力气!”
那滑嫩香甜的暖流涌入胃里。
带着一种前世从未体会过的温度。
卷生卷死,到头来一场空。
老天爷这是给她机会来体验人间烟火,顺便躺平的?
门再次“吱呀”一声。
一个瘦高个男人滑进来,反手“啪嗒”一下就拴上了门闩。
“闺女,咋样?”
他压低声音,一双眼睛滴溜溜转。
“头还晕。”张勤老实回答。
张建军猛地一拍大腿,凑到她跟前。
“傻啊!光说头晕哪够?”
“你得说恶心!想吐!天旋地转!看啥都有俩影子!”
他甚至亲自示范,夸张地捂着胸口。
脚步虚浮地晃悠了两下,“哎哟喂……心口疼……眼发黑……站不住咧……”
演完,他一指头点在张勤脑门上。
“老子这么精的人,咋生了你这么个憨瓜蛋?”
“得装!懂不懂?装得半死不活,才能多歇几天,多骗几个鸡蛋!”
“记牢咱老张家的家训: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
“这叫的最高境界!”
张勤目瞪口呆。
这是躺平界的祖师爷,摸鱼学的活化石啊!
张建军掰着黑乎乎的手指头。
“你给老子算笔账!你这一摔,损失三个工分是吧?但换来一个鸡蛋羹,还可能歇上三五天!”
“这买卖,亏吗?赚大发了!”
“下回记住,干活儿往人少的地方去,摔倒了等人来了再嚎!”
“声要大!脸要皱成一团!哭不出来?掐大腿里子!狠狠掐!”
这哪是懒汉?张勤觉得自己这个父亲算的精的很!
院子里传来大伯张建华的大嗓门和堂哥的打闹声。
张建军立刻竖起食指。
“嘘!”
同时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个滚烫的东西,飞快塞进张勤被子里。
是个烤得焦香四溢的土豆!
“你妈在灶坑灰里给你藏的,我顺……咳,拿来的!快吃!捂被子里吃,吃完擦干净嘴!”
“别让你奶那狗鼻子闻见味儿!”
他一脸“快夸我”的得意。
张勤捏着那个烫手的小土豆。
看着眼前这个活宝一样的咸鱼爹。
再回想起前世最后一个通宵,电脑屏幕映在瞳孔里的冰冷蓝光。
猝死卷王 VS 咸鱼活爹。
不是他们……也好,或许这样更好。
她用力点点头。
“爸,我懂了。”
话音刚落——
“砰!砰!砰!”
房门被拍得山响。
王秀兰的怒吼穿透薄薄的木门。“张建军!你个懒骨头王八羔子!又钻屋里挺尸呢?!给老娘滚出来挣工分!!!”
张建军吓得一哆嗦,脸上所有得意瞬间被惊恐取代。
整个人跳起来。
他一把将张勤摁倒在床上。
飞快拉上破被子盖到她下巴。
用气声吼道:“闭眼!装晕!打死也别吭声!”
黑暗袭来。
门外是奶奶暴怒的咆哮和爸爸强作镇定的应和。
张勤紧闭双眼。
掌心还残留着土豆的温热和焦香。
前世绷紧到断裂的神经,在这鸡飞狗跳的贫穷与荒唐里,意外地感觉到了一丝死寂之后的生趣。
还有某种诡异的舒适。
躺平?咸鱼?
行吧……
既然重活一次,那就先跟这个便宜爹,学学怎么在这泥潭里,舒舒服服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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