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珠狠狠剜了一眼寒岁,抓着青芜的手半点儿也没放松,不管青芜是否跟得上,一路健步如飞,若非旁边还有寒岁扶着,青芜怕是要摔个好歹。
裴府内宅布局并不复杂,绕过裴济的松壑堂,先是最大的梧桐院,住着裴府大夫人王芳云,再往后走是三姨娘柳挽晴的倚翠轩。穿过回廊水榭是几个月前才抬为侍妾的莺时居所锁春阁,而当中最华丽的凝香馆,住的便是府上最受宠的二姨娘赵淑宜。
绿珠将青芜扯到凝香馆前才松手,“青芜姑娘,请吧。”
寒岁扶住青芜,正要往里走,被绿珠一把拦下,“哎?赵姨娘只请了青芜姑娘,你可没资格进去。”
“赵姨娘?敢问是哪位赵姨娘?”青芜垂眸,微微转向绿珠。
绿珠撇撇嘴,有些不耐烦,“这府上只有一位赵姨娘,可别让我们姨娘久等,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这话是故意吓唬青芜的,可绿珠怎么也没想到青芜如此不禁吓,一句话就能叫她发抖,就连寒岁都察觉到了青芜的不寻常,扶着她的手明显感觉到颤抖。
白玉章拂开寒岁的手,盲杖敲在台阶上,一步步走进凝香馆。
每近一分,她都能感受到胸口传来的闷响,恨意沉甸甸的,随心跳喷薄,在血液里咆哮。若说裴济是杀死姐姐的刽子手,那么这凝香馆的主人才是始作俑者!
房中温暖似春,白玉章垂眸摸索着继续往前走,余光瞥见暖榻上坐着一秀美女子。
那张脸,白玉章死也不敢忘。
是她,就是她!
白玉章恨不能用最钝的刀,一寸寸剐下赵淑宜的皮肉,让赵淑宜也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深深吸了口气,白玉章不得不闭上眼,她生怕那积压了三百多日夜的恨会克制不住倾泻出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近乎自虐的清醒,将眼底深处剧烈的情绪压了下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暗。
赵淑宜打量着瘦弱的少女,灰扑扑的旧袄与满室华彩格格不入,像一块误入金玉丛的苔藓,着实令人不喜。
吧嗒。
涂着鲜红蔻丹的纤纤玉指拨弄着满盒珍珠,赵淑宜随手取出一颗,故意丢在地上,越来越多的珍珠滚向青芜脚边。白玉章时刻牢记自己是个盲女,故意踩上去,随后膝盖重重磕在地上。
剧痛炸开,眼角抑制不住的渗出泪花。她下意识用手撑住地面,摸到了几颗圆溜溜的珠子,捻起来仔细辨认,却说不出是什么。
乡巴佬的狼狈模样极大取悦了赵淑宜,欣赏够了青芜的窘态,赵淑宜才懒洋洋开口,“怎地如此不当心,快别在地上坐着,起来吧。”
白玉章费力爬起来,余光中赵淑宜裹着华贵的锦缎,居高临下俯视,与当年欣赏姐姐受刑时如出一辙,纯粹的漠然与快意。
赵淑宜命人扶青芜坐在绣墩上,问了些无关痛痒的家常,并未再为难于她,反而赏了青芜一副耳坠子,随后便打发青芜离开了。
人走后,赵淑宜坐在铜镜前揽镜自照,绿珠不解问道,“您何必抬举一个瞎子呢?”
赵淑宜翻了个白眼,“你懂什么,老爷准她入府,必然是存了心思的,与其放任,不如让她为我所用。”
拿起一支新打的金钗在鬓发间比了比,赵淑宜眼神陡然愤恨,用力将金钗掷向案台,“若非当年那个小贱人伤了我的肚子,害我子嗣艰难,我又何必如此委曲求全!她们该庆幸死的早,若落在我手里,我定将她们剥皮抽筋,以泄我心头之恨!”
不过是画舫上献艺的瘦马,卑微如尘的蝼蚁,哪怕为贵人死也是天大恩泽,谁能想到那对瘦马姐妹一个两个居然都敢反抗,甚至胆大到杀人!
“罢了,且让那个小瞎子得意几天,待她助我除掉碍眼的王芳云,老爷定会扶我做正妻,届时再除去也不迟。”
书房。
转眼青芜入府已五日,裴济并不急于召见,反而派人盯着青芜的一举一动,令人好生伺候着,温水煮青蛙似的让青芜习惯他给予的一切。
“回老爷,今日崔娘子来送了些绣品,青芜姑娘与崔娘子说了会儿话,除此之外青芜姑娘也如前几日般,只在房中打络子,得空还教丫鬟们些络子样式,并无任何逾举。”
裴济端坐,手中翻着公文,心思却明显没在上头,听了管家禀报,眉头舒展,显然是满意的。
“另外,今日莺时姨娘也去了青芜姑娘房中,取走几件绣品。”
裴济点了点头,“今晚唤她过来吧。”
这个‘她’指的是谁,尽管裴济没有明说,管家心里明镜似的。冬日太阳早早落山,管家命寒岁为青芜沐浴熏香。
寒岁年纪尚幼,却也知道这么晚还把青芜姐姐叫到老爷房中,准不是什么好事,亏得青芜姐姐还当老爷是好人。
尽管心中直喊娘,寒岁却拦不住管家请人,她跪下给管家磕了几个头,求情的话却不知该怎么说,那副笨样子惹人心烦。
管家一脚蹬开寒岁,正要斥骂,青芜已经摸索着按上寒岁的肩,轻轻捏了捏,“我去给老爷打个络子就回,咱们今晚还一块儿讲故事。”
寒岁还想说些什么,被管家瞪了回去,“青芜姑娘,这边请。”
管家唇角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引着人去了松壑堂。
银烛高照。
裴济斜倚在黄花梨透雕螭纹罗汉榻上,手上捏个蛤蟆络子,竟生出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少女在厅中局促不安,怀里还抱着好几卷彩线,“大人恕罪,民女原想打个金蟾给您,可总是打不好,让您见笑了。”
“打不好?”
裴济眯起眼,这蛤蟆栩栩如生,可不像是打不好。
今日她仍旧穿着那件半旧的袄子,哪怕管家早在她入府第一日便送去时兴的衣裳。春华正茂的年纪,她既不爱漂亮衣衫,也不献媚讨好,老实的过分,无甚意思。
“上前来。”
裴济将手里的蛤蟆一丢,扯开衣带,玄色常服半开,露出中衣。少女侧耳听得衣物窸窣,似乎被这声响吓到,下意识退了半步,又慌乱站定,声音却已经颤到了嗓子尖儿,“您不喜金蟾,民女给您打一只如意结可好。”
裴济冷眼看着她故作镇静,仿佛猎人欣赏猎物的垂死挣扎,面上是毫不掩饰的玩味与轻蔑。可就在裴济以为她会忍不住下跪求饶时,她居然一步步走近,直到脚尖儿贴上罗汉榻才停下。
少女垂首,莹白如玉的颈子裸露在暖阁燥热的空气中,带着一丝易碎的脆弱,“您中意什么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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