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夏初。
位于涡河下游的向阳公社又来了一批知青下乡，公社通知各个大队前去领人。
连庄大队的大队长连大洪十分不情愿的倚坐在牛车上，愁眉苦脸的抽着手里的旱烟。
“哎，城里的小娃崽子倒是比庄稼地里的韭菜长得还快，来了一茬又一茬。
各个娇生惯养的，又干不了什么重活，村里更是怨声载道的，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呀！ ”
慢悠悠挥着鞭子的福田爷，似有所感。
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可不就是金贵吗？
脑壳里的书在城里才有用处。
农村——有力气才活的下去。
“说的也是，我咂摸着知青点也不够住了，只求新知青别生那么多事端。”
连大队长烟也不吸了，揣进怀里，慢悠悠道，“得空了还要再让人把知青点修缮一番。”
“公社批下来钱了。”
“我这次去再做做工作，就是看在养猪的面子上也要给钱。”
提起知青点连大队长就头疼，知青院不大事情不少，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次次都让他去评理，他的大队长是抓大队生产的不是给他们判案的包公。
干活个个都不积极，吵起架来倒是生龙活虎。
他也真的是怕了，那一群得理不饶人的“文化人”，堪比泼皮无赖般不讲理的知青。
要他说还是吃的太饱。
闲的。
也不知道这次来的知青，好不好相处。
可别再出什么大事了，他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了。
连大队长缓缓的吐出一口气，抬头不经意间模模糊糊地看到远处一个熟悉的人影。
黑黢黢的脸上难得见几分笑意，连平日里紧锁的眉毛都舒展开了。
怕打着屁股下的木板，“叔，你看前面骑车的是俺家的连雪吗？我瞅着咋恁像。”
“你慢着点，别吓着我的牛了。”
连大队长终于不敲了。
福田爷这才转头，用力瞪着一双什么也看不清的老花眼，说，“可不就是吗？咱们公社能有几户人家有自行车，还骑的风风火火的不就她一个吗？”
随着人影渐渐靠近，看的越发清楚了。
连大队长脸上止不住的笑意。
“还真是。”
连雪搁了一段路就开始摇着胳膊大声喊，“福田爷，大伯你们去哪里呀？”
她脚下是蹬的越发的用力。
连大队长也摆着胳膊，大声喊着说，“去公社拉知青去。”
说罢，还不忘小声的揶揄着福田爷说，“叔，你这赶车的技术也不行呀？怎么越来越慢了。”
福田爷气的把胡子吹的溜直，摇起鞭子一把抽在牛屁股上，“你瞧好了，你叔我这辈子，最怕别人说我慢。”
牛车是快了，可是这一鞭子的速度，在自行车这洋玩意面前显得十分可笑。
连雪下了车，喘了口粗气，撑着车子站在牛车旁。
“雪，回来了，你大娘在家里等着你呢。”
连雪从随身带着的白色碎花斜挎包里掏出几块水果糖，分给了俩人，“知道了，爷，大伯，你们吃糖，甜甜嘴。”
连大队长接过，撕开一个就往嘴里塞。
福田爷赶紧推脱，家家户户过的都不咋地，可不能平白要人家的糖，瞧着这些糖都能换一斤粗粮了。
“叔你这是干什么，小辈们的孝敬你就收着。”说着连大队长眼疾手快，就往福田叔嘴里也扔了一块。
连雪也劝着说，“爷，这些都是供销社卖不出去的残次品，不值什么钱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福田叔只好收过这些糖，小心翼翼的放在最里面的兜里。
等着办完事回去给他孙子吃。
“大伯，咱们大队这次又分几个知青，公社说了吗？”
连大队长想了想说，“还没呢！不过去年咱们可是接收了8个知青，今年应该不会分太多。”
连雪松了一口气，“那还行。”
连她这个常年不在大队的人都听说了，那些知青的厉害。
“雪，回去吧！你大娘还等着你呢。”
福田叔继续赶着他的牛车慢慢走，“连雪今年有十八了吧！”
“正好十八，别说这日子过的还挺快，眼瞅着连雪高中毕业在供销社上了有一年的班了。”
连大队长说着思绪回到了过去。
那年一连下了有半个月的大雨，村里的所有劳动力都去抢修河坝，可雨下的太大了，在大自然面前，人类的力量显得微不足道，雾蒙蒙的天能让人失去所有的希望。
河水决堤了。
弟弟和弟媳夫妻两个为了救人被水冲走，等再见到的就是两具泡发的面目全非的尸体，俩人紧紧抱住正好挂在一棵歪倒在岸边的大树上。
那年连雪才上初一，原本被父母养的白白胖胖的身体也在那一个月里，迅速消瘦枯黄再无生机。
也是造化，夫妻俩人救的是一个公社的干部，公社给了俩人烈士的称号，每月补贴给孩子5块钱，又承诺毕业之后公社给孩子安排一份工作。
那个干部也来了，说要把连雪接走养在身边报恩，连雪抱着父母的坟说什么也不走，要和爹娘永远在一起。
谁都无法责怪一个刚失去父母的小女孩，即使她在无理取闹。
那个干部好说歹说实在也没有办法了，只好放弃收养连雪的想法，每月给连雪打10块钱，不时的拿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来看看孩子。
可人都死了给再多的东西又有什么用。
连大队长也不知过了多久，原本他也不抱什么希望了。
那天，他和往常一样给连雪送饭，敲开门，那孩子扬起消瘦的脸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仿佛老二夫妻俩还活着时候的样子，“谢谢大伯。”
自从那天起没有父母庇护的孩子迅速长大，成熟的让人不可思议。
直到福田叔再次说话的声音传来，才打断他的思绪，掩过眼底的深思与伤痛。
“都成大姑娘了，也该打听打听找个人家了。”
连大队长笑着打着哈哈，“她大娘操着心呢！不急不急，孩子还小，再留几年。”
福田叔也觉得说得多了，人家大伯和叔叔都还在呢！他瞎掺和什么。
赶紧转移话题，“说的也是，你别说，孩子给的糖吃着可真甜。”
连大队长对这个失去父母的侄女很是心疼喜欢，在村里面没少夸她，这会又开始夸了起来。
“可不是吗？这孩子是个有孝心的，平日里没少帮她大娘做活，闲的时候还辅导我那些孙子做功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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