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夜色深沉。“一线喉”山谷如同一道被巨斧劈开的狰狞伤疤，静静匍匐在长白山的余脉中。今晚没有月亮，浓厚的乌云让这片险要隘口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纯粹黑暗。只有那条从“清水河”延伸过来的铁轨，在刺骨的寒风中反射着两道微弱的冰冷白光。
山谷两侧的悬崖上万籁俱寂。但在这种死一般的沉寂之下，近四百名战士的胸膛里正压抑着如同火山喷发般的怒火和紧张。
……
“都他娘的给老子把气憋住了！谁敢弄出半点动静，老子第一个活撕了他！”
隘口西侧的“野猪坡”密林里，王二、黑子和“穿山豹”张三爷各自带领五十人的突击队潜伏在冰冷的雪窝中，如同三把出鞘的利刃。王二压低他闷雷般的嗓门，对身边一个激动发抖的新兵低声咆哮。
“二哥，您就放心吧！”那新兵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那双在黑暗中亮得吓人的眼睛里充满了嗜血的兴奋，“俺们都等不及了！这还是俺第一次干小鬼子的炮楼！”
“闭嘴！沉住气！”王二没有再理他，只是将那挺冰冷的歪把子机枪又往前递了递。
他们的对面，四百米开外，就是那座如同一尊黑色门神般矗立在铁轨旁的日军炮楼。
……
隘口另一侧的漆黑河滩上，老兵孙大海正带着几十名精选的老兵悄然穿行。他们的目标，是驻扎在隘口中央那片用木头和帐篷临时搭建起来的伪满军营地。
“大海哥，看清了。”一个负责侦察的战士如同鬼魅般滑了回来，声音轻得像一阵风，“营地里一共四个哨塔，两个明哨，三个暗哨。都在俺们摸上来的路上了。”
“哼，一群二鬼子，也学小鬼子玩‘明暗双哨’。”孙大海冷笑一声，他那张如同老树皮般布满了皱纹的脸上，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的冷酷。
“队长说了，这帮二鬼子虽然不是主谋，但也都是帮凶！一个不留！”
“那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不急。”孙大海缓缓摇了摇头，“等队长那边的‘开门炮’。”
……
“一线喉”正北的最高悬崖顶上，杨汝成和赵小山如同两尊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石像，一动不动地趴在雪中。他们面前架着两架黑乎乎的八九式掷弹筒，呈一个完美的四十五度角，炮口遥遥对准了山谷下那两个相隔近千米的日军炮楼！
“队长……俺这心里怎么跟打鼓似的？”赵小山搓着冻僵的双手，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这是他第一次指挥如此大规模的“联合作战”。三百多号兄弟的命都压在他这不到二十分钟的作战计划上。他怕了。
“你怕什么？”杨汝成的声音依旧古井无波。他没有回头，那双鹰隼般的锐利眼睛始终透过冰冷的德式望远镜，死死锁定着山谷下的一切。
“俺怕……”赵小山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俺怕炮打不准，怕王二哥他们冲不上去，怕刘军师的情报有误……”
“你怕的不是这些。”杨汝成缓缓放下望远镜。他转过身，在黑暗中看着这个关键时刻还是会“掉链子”的年轻人。
“你怕的是输。”
“是怕我们会像在‘龙脊山’那样，再一次全军覆没。”
“……”赵小山沉默了。
“小山。”杨汝成缓缓开口，“我问你，你信得过大海哥吗？”
“信得过！”
“你信得过王二和黑子他们吗？”
“也信得过！”
“那你，”杨汝成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信得过你自己吗？”
“我……”
“我告诉你，”杨汝成的声音如同钢铁，“我们是兵。兵上了战场，就不能有‘万一’！”
“我们能信的，只有手里的家伙！还有身边这些能把后背交给我们的兄弟！”
“你是这支队伍的军师！你要是先慌了，那这仗还怎么打？！”
这番话如同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赵小山的心上！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本是充满了迷茫和恐惧的眼睛，在这一刻重新变得清澈而又坚定！
“是！队长！俺明白了！”
他不再犹豫，将那颗早已被他用手心里的汗水浸湿了的炮弹，稳稳地塞进了冰冷的炮膛！
“队长！”他看了一眼缴获来的怀表，“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就是子时！刘军师的‘眼线’来报，‘菊水’号军列将会在子时一刻准时通过‘一线喉’！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足够了。”杨汝成的眼中闪过一丝骇人的精光。“传我的命令！所有人，最后一次检查装备！一炷香之后，准备开战！”
……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当惨白的残月终于爬上山巅，将冰冷的月光洒向大地时，子时到了。
“动手！”
杨汝成冰冷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宣判。
“放！！”
赵小山和他身旁早已憋足了劲的“狼牙”队员，猛地将两门掷弹筒的拉绳奋力一拉！
“咻——！”
“咻——！”
两颗充满死亡气息的黑色榴弹在夜空中划出两道希望的抛物线，带着死神般的尖啸，呼啸着砸向那两座还在沉睡中的钢铁堡垒！
“轰隆——！！”
“轰隆——！！”
两声几乎不分先后的惊天巨响轰然炸响！
火光冲天！
东侧的炮楼当场被这“天罚”般的攻击掀掉了半边！碉堡顶上的九二式重机枪连同两个还在睡梦中的机枪手，瞬间就被撕成了碎片！
另一侧的西边炮楼虽然没有被直接命中，但毁天灭地的爆炸冲击波也将正在值守的两个日本哨兵活活震晕了过去！
“八嘎呀路！敌袭！”
“是炮弹！！”
“快还击！！”
整个“一线喉”的防线瞬间炸了锅！
……
“就是现在！弟兄们！！”
“给老子！冲啊——！！”
早已埋伏在山坡下的王二，看到冲天的火光后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
他第一个从冰冷的雪窝子里弹射而出！“杀啊！！”“杀光这帮狗娘养的！！”
他身后那一百五十名早已饥渴难耐的“铁血寨”汉子们也如出闸的洪水，挥舞着五花八门的武器，义无反顾地朝着那两座陷入混乱的“铁王八”席卷而去！
“砰！砰砰！”
“哒哒哒哒哒——！！”
一时间，整个“一线喉”都陷入了枪林弹雨的人间地狱！
……
“动手！”
几乎在同一时间，伪满军的营地里，孙大海也对着他手下几十个身经百战的老兵下达了最后的总攻命令！
“噗嗤！”
“噗嗤！”
十几道鬼魅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漆黑的营房阴影里闪电般扑出！
他们手中雪亮的刺刀在月光下划出了一道道冰冷的死亡弧线！
那些刚刚才被炮声惊醒、还没来得及穿上裤子的伪满军，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就一个个捂着自己的喉咙，软软地瘫倒在了冰冷的、充满了罪恶的土地上！
……
“混蛋！混蛋！！”
“一线喉”后方的日军临时指挥部里，田中中尉听到了天崩地裂般的爆炸声。他那张本是充满了惊疑不定的脸上，瞬间布满了极致的狂喜！
“来了！！”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他们终于来了！！”
“传我的命令！！”他一把抓起桌上的电话，“命令驻守在‘黑龙桥’的所有部队！立刻马上！向‘一线喉’全速增援！！”
“命令‘清水河’火车站所有的守备部队！也同样给老子压上来！！”
“今天，”他的眼中燃烧着熊熊的疯狂火焰，“我要让那个该死的‘杨疯子’和他那支该死的队伍，插翅难飞！！”
……
“队长！！”
悬崖顶上，赵小山通过望远镜，看着从“清水河”和“黑龙桥”两个方向同时亮起的、如同两条火龙般的日军增援部队，那张本是充满了胜利喜悦的脸上瞬间褪尽了所有的血色！
“不好了！小鬼子从两翼包上来了！！”
“我们……我们好像也中计了！！”
“不。”
杨汝成缓缓放下了望远镜。他看着两翼越来越近的火龙，又看了看山谷里陷入苦战的兄弟们。
他那张始终如同万年冰封的脸上，缓缓露出了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
“这不叫中计。”
“这叫，”
“请君入瓮。”
他缓缓将冰冷的牛皮传声筒递到嘴边。
“刘军师。”
“该你们上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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