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刚过,残雪还没化尽,一股湿冷的南风就卷着阴云压了过来。刘家大院的青砖墙上,凝结的冰棱正在融化,水珠顺着砖缝往下淌,像一道道泪痕。
赵忠几乎是撞开书房门的,手里攥着一张揉烂的纸条,脸色比外面的天色还难看:“少爷!狗剩……狗剩回来了!带了要命的消息!”
刘江正在核对粮仓的账目,闻言猛地抬头。狗剩是去北边探查的,按约定该三天前回来,此刻赵忠的语气里带着他从未听过的慌张。
“人呢?”
“在偏房,被流寇追着打,胳膊上挨了一刀,刚让李郎中包扎好。”赵忠的声音发颤,“他说……他说北边来了大股流寇,最少两百人,打着‘闯王’的旗号,正在邻近的武安县烧杀,离咱们这儿最多五十里!”
“闯王下属?”刘江捏着账目的手指猛地收紧,纸页被攥出褶皱。白狼帮五十人就够难缠了,两百人,还是闯王的队伍,那不是乌合之众,是见过血、有章法的流寇,据说还带着十几匹战马,甚至有几杆粗制的鸟铳。
“狗剩说,他们昨天攻破了武安县城的西城门,抢了县衙的粮仓,现在正往南移动,不知道要去哪个县。”赵忠凑近一步,压低声音,“有个流寇头目在路边说‘南边清源城周边有肥羊,去捞一把过年’,他说的‘肥羊’,会不会就是咱们?”
刘江没说话,起身往门外走。赵忠连忙跟上,看着他快步登上最高的箭楼,扶着冰冷的栏杆眺望北方。
天空的阴云低得仿佛要压到墙头上,铅灰色的云团翻滚着,风卷着残雪沫子打在脸上,像细小的冰针。远处的地平线上,隐约有股灰黄色的烟尘在蠕动,被南风一吹,竟朝着清源城的方向飘来。
“那是什么?”刘江指着烟尘的方向,声音沉得像块石头。
赵忠眯起眼,看了半晌,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像是大队人马走起来带起的扬尘。狗剩说,那伙流寇里有骑兵,马蹄子踏起来,能扬半里地的灰。”
两百人,骑兵,还有鸟铳。刘江在心里快速盘算。他们现有的护卫队只有四十人,弓箭三十副,长矛二十杆,最强的防御是这面包砖的墙和一丈深的护城河,对付白狼帮那样的乌合之众足够,可面对两百人的正规流寇,尤其是打过硬仗的闯王部下,这点家底像纸糊的一样。
“他们的装备怎么样?”刘江追问,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栏杆上的木刺。
“狗剩说,领头的骑着黑马,手里提着柄铁枪,身后的人大多有刀,还有十几个背着竹筒,他猜是装鸟铳的。”赵忠的声音越来越低,“武安县城的衙役有五十人,还没撑一个时辰就被冲垮了……”
刘江沉默了。五十个衙役,哪怕是乌合之众,也比普通农户能打,却连一个时辰都没撑住。这意味着对方不仅人多,战斗力、战术配合都远在他们之前遇到的流寇之上。
风突然紧了,卷着远处的风声灌进箭楼,呜呜地像哭。院墙外的田埂上,几个佃户正慌慌张张地往家跑,扛着锄头的背影在阴云下缩成一个个小黑点,他们也该是看到了那股烟尘,或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去,敲锣。”刘江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让赵忠一愣,“召集所有护卫队,弓手队登箭楼,刀盾队守大门,长枪队列阵校场。告诉他们,不用藏着掖着了,把所有能用上的家伙都摆出来。”
“是!”赵忠猛地回过神,转身就往楼下跑,脚步在楼梯上踏出急促的回响。
很快,急促的锣声再次在大院里炸开。不同于以往的演练,这次的锣声又急又密,带着一股决绝的意味。护卫队的反应比上次快了数倍,孙五带着弓手队扛着弓箭冲进箭楼,王二的刀盾队已经举着藤牌守在了大门后,赵忠亲自提着长枪站在校场中央,四十个汉子列成三排,枪尖斜指天空,在阴云下闪着冷光。
刘江依旧站在箭楼上,看着下方迅速进入战备的队伍。他看到张猎户正给弓手们分发裹着油布的火箭,看到王铁山带着徒弟把新锻打的长矛搬到墙头,看到管家指挥仆役把最后几袋粮食拖进地窖,用石板封死入口。
一切都和他预想的一样,又和他害怕的一样。他们确实比三个月前强了太多,可命运似乎总在推着他们,去面对更可怕的风暴。
赵忠安排好防务,又登上箭楼,站在刘江身后。两人并肩望着北方的阴云,谁都没说话。远处的烟尘越来越近了,隐约能听到风里夹杂着模糊的马蹄声,像闷雷滚过地面。
“赵大哥,”刘江终于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还记得三个月前,咱们打退白狼帮时,弟兄们有多高兴吗?”
赵忠点头,喉结动了动:“记得,孙五拿了十两赏银,当晚就哭了,说这辈子没见过那么多银子。”
“那时候,他们觉得守住院子就是天大的事。”刘江的目光掠过院墙上的箭孔、护城河上的吊桥、校场上的枪阵,“可现在看来,守住一次,不代表能守住第二次。”
他转头看向赵忠,眼神里没有慌乱,只有一种沉到谷底的凝重:“告诉兄弟们,别想着歇口气。咱们熬过了黑风寨,打退了白狼帮,可这不是结束。”
“那伙人,比咱们见过的任何敌人都强。”
“好日子?还远着呢。”
“更大的考验,这就来了。”
赵忠看着刘江的眼睛,那里面映着翻滚的阴云,却藏着一股不肯熄灭的光。他重重地应了一声,声音在风里撞出回音:“是!”
说完,他转身下楼,脚步比来时更稳。走到校场中央时,他举起长枪,对着列队的护卫队吼道:“都听着!少爷说了,硬茬子来了!想活命的,就把手里的家伙握紧了——今天这墙,咱们死也得守住!”
“守住!守住!”
四十个汉子的吼声撞在一起,穿透了阴云,刺破了风声。
箭楼上,刘江抬手按住被风吹乱的衣襟。南风卷着水汽打在脸上,冰凉刺骨,他却觉得浑身的血都在发烫。
阴云越来越低,仿佛下一刻就要砸下来。远处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像在敲打着每个人的心脏。
风雨,真的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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