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刘远快步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刚熬好的米汤。听到春桃说儿子醒了,他连手里的帐本都没来得及放下,几乎是小跑着过来的。
看到刘江睁着眼,靠在床头,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清明,刘远手里的碗猛地一晃,滚烫的米汤溅出来几滴,烫红了他的手背,他却浑然不觉。
“江儿!你……你真的好了?”他几步冲到床边,放下碗,一把抓住刘江没受伤的那只手,声音哽咽,眼眶瞬间就红了,“谢天谢地!祖宗保佑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爹……爹也活不成了!”
他的手粗糙而温暖,带着常年握笔算账留下的薄茧,此刻却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劫后余生的庆幸,对独子的疼爱,全都写在那张憔悴的脸上,让刘江心里莫名一酸。
不管在哪个时代,父爱总是相似的。
“爹……”刘江的声音还有些虚弱,带着病后的沙哑。
“哎,爹在!”刘远连忙应着,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又絮絮叨叨地说起来,“你不知道,这几天爹有多担心!李郎中说你能不能挺过去全看造化,我这心啊,就没放下过!以后可不能再这么冒险了,听见没有?”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后怕和决绝:“这次就算是破财消灾了。库房里丢的那些银子、布料,不算什么!只要人没事就好!回头我就让人把院墙再砌高点,大门再加固加固,平时少出门,闭紧门户过日子,那些毛贼还能翻天不成?”
在刘远看来,这次的劫难就是一场意外,只要以后小心谨慎,花钱买平安,总能安稳度日。他一辈子没经历过太大的风浪,最大的危机不过是年成不好收不上租子,或是遇到难缠的官差,所以他能想到的应对之策,也仅限于此。
刘江看着父亲,心里清楚,这是典型的小农思维,在太平盛世或许管用,但在这乱世,无异于坐以待毙。
他深吸一口气,忍着肩胛的剧痛,挣扎着想要坐得更直一些。刘远连忙伸手扶他,在他背后垫了个软枕。
“爹,”刘江的目光落在父亲脸上,语气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您觉得,这次真的只是运气好吗?”
刘远一愣:“什么意思?”
“黑风寨的土匪,这次虽然被打退了,但他们尝到了甜头,知道咱们刘家有钱有粮。”刘江缓缓说道,每说一个字都要费些力气,却字字清晰,“他们这次是仓促而来,准备不足,下次呢?如果他们带更多的人来,带更厉害的家伙来,咱们还能守住吗?”
他顿了顿,看着刘远瞬间变得有些难看的脸色,继续道:“就算黑风寨不来,这世道……您也看到了。旱灾越来越重,外面的流民越来越多,成百上千的人凑在一起,就是流寇!他们缺粮,缺衣,缺活下去的希望,看到咱们这大院,会像黑风寨这样,抢了就走吗?”
刘远的眉头越皱越紧,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刘江打断了。
“他们会把咱们的粮食抢光,把房子烧了,男人要么被杀,要么被拉去当炮灰,女人……”刘江没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已经足够让人心头发寒。
这些话,像一把把冰冷的刀子,刺破了刘远想要维持的安稳假象。
“江儿,你……你这是怎么了?”刘远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儿子,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一样,“是不是被吓坏了?净说些胡话!流寇哪有那么容易就过来?官府……官府总会管的。”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儿子的话虽然难听,却戳中了他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恐惧,只是他一直不敢去想,不敢去面对。
“官府?”刘江自嘲地笑了笑,“爹,您觉得这次土匪来袭,官府的人在哪?等他们来了,咱们早就变成院里的尸体了!”
“你少说两句!”刘远有些恼怒,更多的却是心虚,他提高了声音,带着一丝呵斥,“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伤!这些事不是你该操心的,有爹在呢!好好歇着,啊?”
他以为儿子是受了惊吓,才说出这些杞人忧天的话,等伤势好了,自然就会忘了。
但刘江知道,自己不是在说胡话,他说的是即将到来的现实。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刘远的手腕,力气之大,让刘远都吃了一惊。他的手因为失血过多而有些冰凉,却异常有力。
“爹!”刘江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起来,像两道寒光,直直地刺进刘远的心里,“我没说胡话!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这个家,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们不能再等着灾祸上门!”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击力,让刘远的心跳漏了一拍。
“江儿,你……”
“爹,”刘江打断他,目光坚定,一字一句道,“从今天起,家里的事,必须听我的!”
刘远彻底愣住了,他看着儿子苍白却异常坚毅的脸,看着他那双仿佛能看透未来的眼睛,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他手里的温度,他语气里的决绝,都让刘远感到一种陌生的恐惧。
这还是那个平日里游手好闲、唯唯诺诺的儿子吗?
仿佛一场劫难过后,眼前的人,已经不再是他熟悉的那个刘江了。
卧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抽泣,提醒着他们这场劫难留下的伤痕。刘远看着儿子抓着自己手腕的手,那只手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让他心头剧震,茫然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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