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宫的圈禁,并未让萧煜坐以待毙。借着“辨认鬼怪”为由要来的杂书,成了他破局的关键。他整日埋首书堆,在外人看来,是被吓破了胆的痴儿在寻求慰藉,实则大脑正以前世学者的严谨,进行着疯狂的交叉比对与逻辑重构。
数日后,一场由皇帝亲自主持、三司长官、相关皇子及后宫主位皆需到场的“案情陈述”,在谨身殿举行。气氛凝重,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萧煜被带入殿时,依旧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脸色苍白,眼神躲闪。三皇子萧烁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仿佛在看一场早已注定结局的闹剧。皇后端坐上方,凤目平静,深不见底。
刑部侍郎率先出列,呈上调查结果,结论依旧倾向于萧煜嫌疑最大,物证链“完整”。
皇帝看向萧煜,声音听不出喜怒:“煜儿,你还有何话说?”
萧煜“扑通”跪倒,身体抖得像风中落叶,声音带着哭腔:“父……父皇……儿臣……儿臣这几天看书,好像……好像明白了一点那些‘东西’留下的记号……”
“哦?”皇帝挑眉。
“儿臣……儿臣想……想给大家讲个故事……”萧煜抬起头,眼神依旧“懵懂”,却多了一丝奇异的“光亮”,像一个急于分享新奇发现的孩子。
在众人疑惑、不屑的目光中,他的“故事”开始了。
“故事里,有个坏蛋,他想害一个傻子。”萧煜的声音渐渐平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他偷了傻子家一块特别的布,撕下一角,放在一个很久没人去的、水井旁边的院子里,还杀了一个可怜人,把布塞进她手里。”
他看向刑部侍郎:“大人,那块布,是从一整匹布上撕下来的,对吧?边缘参差不齐。”
刑部侍郎点头。
“那匹布在我库房,边缘也有个口子,看起来能对上,是吧?”萧煜“天真”地问。
“正是。”
“可是,”萧煜话锋一转,依旧用那童稚的语调,“如果那布是先被撕下一角,然后才被放回库房,那库房里的布,边缘的断口应该很‘新’,丝线头都是乍着的,对不对?”
刑部侍郎一愣,他确实没注意这个细节。
萧煜却不再追问,继续讲故事:“坏蛋很聪明,他知道傻子经常去一个地方,就在那里把傻子推下水,想淹死他。傻子命大,没死,还好像瞥见坏蛋衣服的一角,也是那种云雷纹。”
三皇子萧烁的脸色微变。
“坏蛋就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再用同样的布纹,陷害傻子杀人!”萧煜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仿佛在讲一个有趣的谜题,“他选了那个水井边的院子。可他不知道,那井边的土,是红的,被铁锈泡过的红土!他的鞋底,肯定会沾上!”
萧煜的目光“无意”扫过在场几个人的靴底,最后在萧烁那双崭新的官靴上停留一瞬。萧烁下意识地将脚往后缩了缩。
“还有啊,”萧煜仿佛想起了更有趣的事,“坏蛋在那里等的时候,可能太紧张,靠在了井边。井壁那么滑,有青苔,他的衣服……说不定就被勾了一下?留下点什么东西?比如……一根金褐色的、和他平时穿的颜色不一样的丝线?”
萧烁的脸色彻底变了,他今日外袍之下,中衣的领口边缘,确实缀有金褐色丝线滚边!这是他母族特有的工艺和喜好!
“最有趣的是这个!”萧煜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纸包,小心翼翼打开,露出那点暗红色黏稠物和极细微的亮蓝色鳞粉,“坏蛋可能杀了人,心里害怕,手抖了?把自己吃的、用来补身子的‘血燕膏’掉了一点在地上?那可是用龙涎香熏制的高级货呢,满皇宫,有几个人用得起?”
龙涎香!血燕膏!这都是皇后和三皇子一系才常备的奢侈补品!
“还有这亮蓝色的粉,”萧煜“好奇”地对着光看,“书上说,只有南疆进贡的、一种叫‘蓝闪蝶’的翅膀上才有。而这种蝴蝶,最喜欢栖息在一种叫‘金丝楠’的树木附近。巧了,三哥的晋王府花园里,不就刚移栽了几株南洋来的金丝楠木吗?这鳞粉,新鲜得很呢。”
逻辑闭环了!
动机:掩盖推人落水的罪行,铲除潜在威胁。
物证:云雷纹布料(指向萧煜,实为栽赃)、特殊红土(应残留于真凶鞋底)、金褐色丝线(萧烁衣物特征)、龙涎香血燕膏(萧烁等级专用)、蓝闪蝶鳞粉(直接关联晋王府)!
时机:对萧煜行踪的了解,对宫内僻静处的熟悉。
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剥开了层层伪装,直指核心!这不是臆测,这是基于现场痕迹、物证特性、物品来源的严密推理!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三皇子萧烁身上。他脸色煞白,额头沁出细密冷汗,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在萧煜那一条条无可辩驳的“故事”线索面前,哑口无言!他身边的几个心腹太监,更是面如死灰。
皇后猛地站起身,凤目含威:“煜儿!休得胡言!这些不过是你的臆测!”
“母后,”萧煜抬起头,第一次,眼神中的“懵懂”如潮水般褪去,虽然只是一瞬,却清澈、冷静,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光芒,“儿臣只是……讲故事。是不是真的,查一查三哥昨天的靴子,问一问晋王府的花匠,清点一下内务府龙涎香和血燕膏的出入记录,不就知道了吗?”
“或者……”他转向脸色铁青的皇帝,重重叩首,“请父皇立刻派人搜查晋王府相关场所,尤其是……接触过金丝楠木和存放衣物、补品的地方!想必,能找到沾了红土的靴子,染了鳞粉的衣物,甚至……还没来得及处理的、缺失了一角的同样云雷纹布料!”
主动申请搜查!这是最致命的一击!若心中无鬼,何惧搜查?
萧烁再也支撑不住,“咚”地一声瘫软在地,浑身颤抖,语无伦次:“父皇……儿臣……儿臣没有……是他陷害我!”
但这苍白无力的辩解,在萧煜那环环相扣、细节惊人的“故事”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皇帝看着瘫倒在地的三儿子,又看看跪得笔直、眼神已然恢复“怯懦”的九儿子,胸膛剧烈起伏。他眼中闪过震惊、愤怒,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这个他一直忽视的、以为痴傻的儿子,竟有如此心思缜密、观察入微的一面?!
“来人!”皇帝的声音如同寒冰,“彻查晋王府!相关人等,一律收监候审!三皇子萧烁,禁足宫中,没有朕的旨意,不得踏出一步!”
他没有立刻给萧烁定罪,但禁足和彻查,已足以说明态度。
案件逆转!冤屈得雪!
萧煜再次叩首,声音带着“疲惫”与“后怕”:“谢父皇明察!儿臣……儿臣可以回景阳宫了吗?儿臣……好累……”
皇帝看着他,目光深邃,最终挥了挥手。
萧煜在福顺的搀扶下,缓缓退出谨身殿。在转身的刹那,他与七皇子萧炎的目光有一瞬的交汇。萧炎的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以及一丝……愈发坚定的神采。
殿外阳光刺眼。萧煜微微眯起眼,感受着劫后余生的暖意。
这一局,他赢了。不仅洗刷了冤屈,更在皇帝和所有人心中,埋下了一颗名为“奇才”的种子,同时,也将三皇子和皇后一系,彻底暴露在了明处。
三哥,皇后娘娘,这份“厚礼”,我算是……完整奉还了。
接下来的棋,该怎么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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