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日报》的油墨,还在根据地的每一个角落里散发着胜利的清香。 “太行之声”广播电台那振奋人心的抗日战歌,也依旧在夜空中回荡,如同战鼓般,敲打着每一个日伪军据点里那早已濒临崩溃的神经。
政治攻势和宣传工作,取得了空前巨大的成功。 然而,当第一场封山的大雪,如同厚重的棉被,将整个太行山脉彻底覆盖时,一场比任何宣传都更加重要、也更加艰巨的内部“战争”,在独立第一旅的各个营区里,悄然打响了。
“旅长!政委!不行啊!再这么下去,非出乱子不可!”
旅部作战室里,新任独立第三团团长孙德胜,这个曾经的伪军头子,此刻却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一脚踹开指挥部的门,连敬礼都忘了。
“怎么回事?老孙,天塌下来了?”王虎正围着火炉,美滋滋地烤着一个缴获来的牛肉罐头,不耐烦地问道。
“比天塌下来还严重!”孙德胜的脸上,满是汗水和焦虑,“是……是我的兵!跟我起义过来的那帮老弟兄,跟……跟陈庚团长的老兵,在训练场上,打起来了!”
“什么?!” 在场的所有指挥官,包括林啸天和刘政委,脸色都在一瞬间,沉了下来!
“他娘的!反了他们了!”陈庚的独眼里,喷出怒火,“敢打我的兵?老子现在就去毙了那帮狗娘养的!”
“你毙谁?!”孙德胜的火气也上来了,他一把拦住陈庚,“姓陈的!你别他娘的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知道你的兵,是怎么骂我的人的吗?!‘二鬼子’!‘汉奸’!‘没骨头的软蛋’!我的人,是跟着我来投奔光明的!不是来受这份窝囊气的!”
“他骂得不对吗?!”陈庚也火了,“你们以前,是给鬼子当过狗!我们,是跟鬼子拼了八年命的老八路!我们……”
“都给我闭嘴!”
林啸天一声惊雷般的怒吼,瞬间压下了两个团长的争吵! 他缓缓地站起身,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愤怒,只有一股如同冰山般,冷酷的理智。
“打起来了……好啊。”他缓缓地开口,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的话,“打得好。不打这一架,我还不知道,我们这支‘威武之师’的内部,已经烂成了这个样子。”
“旅长,您……”
“我问你们,”林啸天环视着在场所有羞愧地低下了头的指挥官,“我们现在,有多少人?五千?八千?还是一万?” “我们有从太行山一路杀出来的老底子!” “有从缅甸战场带回来的‘洋学生’!” “有刚刚放下锄头、满腔热血的农民兵!” “更有……数以千计的、刚刚才从敌人阵营里反正过来的‘新同志’!”
“我们就像一个大熔炉!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铁块、铜块、甚至还有不少泥沙!” “我们现在,光靠着几场胜利,把他们强行捏在了一起。看上去,是个人数庞大的‘铁疙瘩’!可实际上呢?!”
他猛地一拳,砸在沙盘上,震得上面的模型嗡嗡作响! “——里面,全是裂缝!全是杂质!” “别说拿出去打鬼子的精锐师团!就是稍微碰得重点,我们自己,就要先碎成一地了!”
“我们,缺的不是人,不是枪!” “我们缺的,是一场能把所有杂质都烧掉,把所有铁水都融为一体的——” “——真正的,大熔炉!”
他猛地转身,面对着窗外那片白雪皑皑的、广阔无垠的训练场。 “这个冬天,鬼子被我们打怕了,他们不敢出来。这,就是老天爷,给我们的,最后的机会!”
“我宣布!”他的声音,在小小的作战室里,回荡着,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独立第一旅,‘冬季大练兵’运动,现在,正式开始!”
……
一场史无前例的、旨在“熔铸军魂、锤炼精兵、磨合战术”的“冬季大练兵”,在整个根据地,如火如荼地展开了!
林啸天,亲自担任了这场大练兵的“总教官”。 而他拿出的第一套“教材”,就让所有人都傻了眼。
“负重越野?!还是五十公里?!” “雪地潜伏?!要趴在雪窝子里,一动不动,待上六个小时?!” “实战对抗?!还是……还是不发子弹,只上刺刀?!”
当这份被命名为“魔鬼周”的训练计划,下发到各个连队时,整个部队,都炸了锅。 尤其是那些刚刚才加入八路军的原伪军士兵,更是叫苦连天。
“旅座……不,林旅长!”常玉坤,这位新上任的副旅长(原伪军旅长),第一个,硬着头皮,找到了林啸天,“您……您这份计划,是不是……太……太狠了点?” “弟兄们,刚过了几天安稳日子,这大雪天的,零下十几度!就这么练……会……会死人的啊!”
“死人?”林啸天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将一份更加冰冷的文件,扔在了他的面前。 “这是我们当初,在缅甸野人山里,一个星期的行军日志。” “你,念。”
常玉坤颤抖着手,打开了那份日志。 “……三月五日,大雨。断粮第三天。全团,仅剩三百人。士兵,开始煮皮带充饥……” “……三月七日,晴。遭遇日军小股部队。激战半小时,我部阵亡五十人。李四娃,为了掩护伤员,拉响了最后一颗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他,才十七岁……” “……三月十日,阴。张大牛……为掩护我……牺牲……”
常玉坤,再也念不下去了。 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早已老泪纵横。 他看着眼前这个比他年轻了近二十岁的、浑身散发着钢铁般意志的旅长,他终于明白,自己和这支军队的差距,到底在哪里了。
“扑通!” 他猛地,双膝跪地! “旅长!我……我错了!我替我手下那帮没出息的弟兄,向您道歉!” “您放心!从今天起!我常玉坤,第一个,带头参加训练!” “谁他娘的要是再敢叫一声苦!我……我亲手毙了他!”
……
“魔鬼周”,开始了!
第一天,武装越野。 太行山的雪地里,数千名士兵,背着全套的负重,在刺骨的寒风中,艰难地跋涉着。 “快!快快快!都他娘的给老子跑起来!”王虎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挥舞着马鞭,如同最凶恶的监工,“谁他娘的最后一个到!今天晚上,全连,都没有饭吃!”
“一!二!三!四!” “嘿!嘿!嘿!” 士兵们咬着牙,喊着号子,相互搀扶着,在没过膝盖的深雪里,拼命地向前冲。 那些原伪军士兵,一个个都养尊c处优惯了,哪里受过这种苦? 不到十公里,就有上百人,瘫倒在了雪地里,死活不肯再起来。
“不……不行了……跑不动了……杀了我吧……”
“想死?没那么容易!” 王虎跳下马,抓起一把雪,狠狠地搓在那个士兵的脸上! “你他娘的现在跑不动!等到了战场上,鬼子的机枪子弹,追着你屁股打的时候,你跑不跑?!你爹娘,生你出来,是让你在这当软蛋的吗?!” 他一把,将那个士兵,从雪地里拎了起来。 “给老子!站起来!”
第二天,雪地潜伏。 李剑,亲自担任教官。 他带着数百名“精英”,趴在了一片白茫t茫的、没有任何遮蔽物的雪原上。 “都给我听好了!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雪!就是石头!就是一具尸体!” “风,在刮。雪,在下。但你们,不准动!不准抖!不准发出任何声音!” “谁要是敢动一下,被我发现了……”他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狙击步枪,枪口,塞满了雪,“……我就让他的脑袋,在雪地里,开一朵最漂亮的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刺骨的寒冷,如同无数根钢针,刺透了他们单薄的棉衣,钻进了他们的骨髓。 许多士兵,上下牙齿,都在不受控制地打颤。
“咔哒。” 一个士兵,终于忍不住,轻轻地,动了一下。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 一颗用染料做成的“训练弹”,精准地,在他的脚边炸开,溅了他一脸的雪和红色的染料! “你!已经死了!”李剑冰冷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
第三天,拼刺! “杀!杀!杀!” 训练场上,数千名士兵,赤-裸-着上身,在零下十几度的严寒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最简单、也最致命的刺杀动作! 他们的汗水,刚一冒出来,就在古铜色的皮肤上,结成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但他们的眼神,却如同燃烧的火焰,充满了原始的、野兽般的血性!
“你们的敌人,是谁?!” “是鬼子!” “你们手里的,是什么?!” “是杀鬼子的刀!” “怎么杀?!” “刺!刺!刺!!!”
第四天,战术协同! 第五天,夜间射击! ……
整整一个星期! 当这群几乎被榨干了最后一丝力气的士兵,以为“魔V鬼周”终于结束,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
林啸天,再次,将他们,集合在了大校场上。 “恭喜你们,活过了第一关。”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笑容。
“现在,第二关——” “——实战!”
他一挥手,校场的另一头,大门缓缓打开。 王虎、陈庚、孙德胜、常玉坤……所有的高级指挥官,都走了出来。 他们的手里,不再是马鞭和教材,而是…… ——真刀真枪!
“你们,不是打起来了吗?!”林啸天指着孙德胜和陈庚的部队,“好!我今天,就给你们一个,光明正大,解决恩怨的机会!” “孙德胜!常玉坤!你们两个‘新’团!对阵,王虎和陈庚的两个‘老’团!” “没有演习!没有规则!” “就是一场,真刀真枪的……大混战!” “什么时候,一方,把另一方,打得心服口服,跪地求饶!什么时候,再给老子开饭!”
“疯了……旅长他,疯了!” 所有士兵,都目瞪口呆!
“还愣着干什么?!”王虎第一个,兴奋地,拉开了枪栓,“姓孙的!姓常的!你们不是不服吗?!来啊!今天,老子就让你们知道知道,什么,才叫他娘的,真正的‘老八路’!”
“怕你不成?!”孙德胜的血性,也被彻底激发了出来!“弟兄们!让这帮老家伙看看!我们,是不是软蛋!”
“杀啊——!!!” 数千名士兵,如同两股积怨已久的、黑色的钢铁洪流,在这片白雪皑皑的训练场上,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但却比任何真实战斗,都更加惨烈、更加原始的搏杀! 枪托在碰撞! 拳脚在相加! 士兵们,在泥泞和雪水里,翻滚着,扭打着,嘶吼着! 他们把这几个月来的所有委屈、不甘、愤怒和新仇旧怨,都化作了最原始的力量,狠狠地,砸向了对面的“敌人”!
林啸天和刘政委,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高台上,冷冷地,看着。 “啸天……这……这不会真的打出人命吧?”刘政委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放心吧,政委。”林啸天的眼神,平静而又深邃,“不把他们所有人的傲气、怨气、痞气,都打出来!不把他们,都打趴下,打服气!” “他们,就永远,也拧不成一股绳!” “他们,就永远,也成不了,我们那支,战无不胜的,钢铁军团!”
这场“大混战”,整整持续了两个小时。 直到最后,所有的人,都精疲力竭地,瘫倒在了雪地里,再也爬不起来。 孙德胜,和陈庚,两个团长,更是鼻青脸肿地,扭打在了一起。
“服不服?!” “老子……不服!”
“好!” 林啸天缓缓地,走下高台。 “都不服,是吧?” “王虎!李剑!” “到!” “你们两个,带着你们的利剑营!去!” “把他们,所有不服的,都给老子,打服了!”
“是!” ……
当晚。 鼻青脸肿的王虎、陈庚、孙德胜、常玉坤……所有指挥官,和他们手下那些同样“惨不忍睹”的士兵们,第一次,像亲兄弟一样,围坐在了同一个巨大的篝火堆旁。 他们互相递着烟,互相擦着药酒,虽然还在龇牙咧嘴,但眼神里,所有的隔阂和怨气,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打不相识的,惺惺相惜。
“他娘的……王老虎,”孙德胜摸着自己那肿得像猪头一样的脸,嘿嘿笑道,“你小子,下手可真黑啊……” “彼此彼此!”王虎吐出一口血沫子,“你那记黑虎掏心,也差点让老子断了后!”
“哈哈哈哈!” 一阵粗犷而又充满了兄弟情义的大笑声,响彻了整个营地。
林啸天,站在火光之外的阴影里,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 这支军队的“魂”,才算是,真正地,熔铸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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