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省长视察纺织厂并宣布即将审计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湖面,在省直机关和市里激起了层层涟漪。各种议论和猜测纷至沓来,办公厅的电话那两天格外忙碌。
就在这个微妙的时刻,由省经贸委牵头组织的一场小型招商引资洽谈会,在省政府招待所——如今已挂牌“滨江宾馆”的宴会厅里悄然举行。主题正是围绕几家亟待改制的困难国企,寻找可能的战略合作伙伴。
我被周省长点名陪同参加。“致远,你去听听,看看都有哪些‘神仙’会来。记住,多听,多看,少说。”他叮嘱我,眼神里意味深长。
宴会厅被布置成冷餐会的形式,灯光柔和,音乐舒缓。与会者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与本省那些正经历阵痛的国企厂区仿佛是两个世界。本地的企业家们大多衣着板正,言行谨慎,而几位来自南方的商人则显得活跃和外向许多。
在人群中,我一眼就注意到了那位港商徐先生。
他约莫五十岁年纪,身材保持得很好,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没打领带,雪白衬衫的第一颗扣子随意地敞开着。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温和中透着商人特有的精明。他手里端着一杯香槟,正与省经贸委的副主任谈笑风生,一口带着浓郁粤语口音的普通话,听起来有些费力,却又别有一种独特的韵味。
“林秘书,来来来,”经贸委副主任看到我,热情地招手,“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从香港来的徐世文先生,徐氏企业集团的董事总经理,对我们省的投资环境非常感兴趣。”
徐世文转过身,目光落在我身上,立刻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主动伸出手:“林秘书,你好你好!年少有为,周省长身边的得力干将,久仰大名啊!”他的握手坚定而有力,时间把握得恰到好处,不会让人觉得敷衍,也不会过于热情而显得冒昧。
“徐先生过奖了,我就是为领导服务的。”我谦逊地回应,感觉他话语里的“久仰”多半是客套,但听起来却很受用。这就是这些成功商人的本事,总能让人如沐春风。
“林秘书太谦虚了。”徐世文笑道,“我虽然常年在香港和海外,但对内地的经济发展一直非常关注。尤其是周省长主抓的国企改革,魄力很大,方向很对!我们做生意的人,最看重的就是政策的稳定性和领导人的决心。”
他说话不急不缓,姿态放得很低,但言语间又隐隐抬高着周省长和我们省的工作,让人挑不出毛病。他与副主任又寒暄了几句,很自然地将谈话的主导权交还,然后看似随意地对我说道:“林秘书,我对省纺织厂的情况略有耳闻,很有兴趣。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稍后能向您多请教一些细节?”
我心里一动,周省长让我来“听听看看”,这第一位主动凑上来的“神仙”就直奔目前最敏感的纺织厂而去。我面上不动声色,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徐先生是贵客,我们欢迎所有有诚意、有实力的投资者。具体的业务情况,省经贸委和市里的工作组更了解,我可以帮您约一下相关的负责同志。”
“那太好了!先谢谢林秘书。”徐世文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张设计简洁的名片,双手递给我,“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初次见面,小小礼物,不成敬意。”随着名片,还有一个看起来颇为精致小巧的深蓝色丝绒盒子。
我心里咯噔一下,瞬间警铃大作。这“小小礼物”恐怕不那么简单。我接过名片,看了一眼,材质厚重,烫金字体,上面有香港和内地的多个联系方式。然后,我的目光落在那丝绒盒子上,没有伸手去接,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徐先生,名片我收下了,方便联系。不过这礼物,于规不合,我心领了。”
徐世文脸上没有丝毫的尴尬,反而露出一丝赞赏的表情,他自然地收回盒子,笑道:“林秘书不要误会,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是我上次去欧洲,带回来的一支签字笔,觉得设计别致,想着林秘书日常办公用得着。既然不方便,那就算了。规矩我懂,入乡随俗嘛。”他话锋一转,“主要是想交个朋友。我在内地做生意,最希望能多认识像林秘书这样年轻有为、懂政策又讲原则的朋友。”
他这番话滴水不漏,既解释了“礼物”的不值钱(真假难辨),又表明了自己守规矩的态度,最后还捧了我一句。这人,段位不低。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插了进来:“徐先生,林大秘书,聊什么呢这么投机?”
我转头一看,是高建明。他今天穿着一身名牌休闲装,显得比平时随意,脸上挂着那副我越来越熟悉的、混合着热情与算计的笑容。
“高总。”我对他点了点头。
“建明老弟!”徐世文显得更热情了些,拍了拍高建明的胳膊,“我正在向林秘书请教呢。你来得正好,你跟林秘书熟,帮我证明一下,我老徐可是正经商人,最守你们内地的规矩了。”
高建明哈哈一笑:“徐老哥你这话说的,林秘书还能不信你?林秘书,徐先生可是香港商界响当当的人物,实力雄厚,尤其擅长整合资源,盘活不良资产。他要是能参与纺织厂的改制,那可是帮了我们市里一个大忙啊!”
我看着他们两人一唱一和,心里明镜似的。高建明这么积极地给徐世文背书,两人关系绝非一般。徐世文瞄准纺织厂,恐怕也不仅仅是看中了那个破旧的厂区和那些老旧的设备,他看中的是那块位于市区、面积不小的土地,以及参与国企改制可能带来的政策红利和名声。
“两位老总说笑了,改制的事情,最终还是要依法依规,公开透明地推进。”我打着官腔,既不把话说死,也表明了态度,“省里和市里会有通盘考虑,肯定会选择最有利于企业发展、最能保障职工权益的方案。”
徐世文连连点头:“当然,当然!我们完全拥护政府的决策。我们徐氏企业,不仅带来资金,更希望能引入先进的管理经验和国际市场渠道,帮助老企业焕发新生,这也是我们企业的社会责任嘛。”
他又和高建明聊了几句关于本地投资环境的话,然后便礼貌地告退,去和其他人打招呼了。他穿梭在人群中,举止从容,应对得体,俨然是这场合的核心人物之一。
高建明凑近我,压低声音说:“致远,徐先生是真心想来投资的,实力绝对没问题。周省长不是说要引入战略投资者吗?这可是送上门来的金凤凰。”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而且,徐先生在上面,也有些关系,能量不小。”
我瞥了他一眼,没有接话。心里却在快速盘算:徐世文,这个突然出现的港商,带着资本的光环和神秘的背景,在周省长力推改革、剑指纺织厂腐败的当口,通过高建明这条线,精准地出现在了面前。
这究竟是改革的及时雨,还是……又一重更复杂的迷局?
我看着徐世文在人群中谈笑风生的背影,感觉省城这潭水,是越来越深了。
喜欢官海浮沉:我的三十年仕途笔记请大家收藏:(m.shuzongxs.com)官海浮沉:我的三十年仕途笔记书纵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