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的窗纸破了个小洞,风从洞口钻进来,吹得桌上那撮香灰轻轻晃动。灰粒在晨光里浮游,像被无形的手搅动,缓缓聚成一个“井”字形状,又慢慢散开。
沈知微盯着那灰,没伸手去碰。她刚换上的衣裳还带着潮气,袖口沾着西厢门槛外的泥屑。昨夜搬进来时,她故意走得慢,鞋底在青石上蹭出三道划痕,如今那痕迹已被扫帚抹平——扫地婆子来过不止一次。
她走到床边,银针从袖中滑出,点向床柱接缝。针尖微颤,收回时无色无味。她又俯身嗅了嗅枕芯,霉味底下藏着一丝甜腥,像是晒干的药渣混了蜂蜜。她不动声色地将枕头翻了个面,顺手把香灰抹在窗台边缘,压出半个“井”字。
门外脚步轻响,是粗布鞋底踩在石板上的声音。她立刻缩肩低头,手指无意识地抓挠手腕,喉咙里挤出几声“嗬嗬”,像昨夜那场火后留下的后遗症。
门开了。扫地婆子探头进来,见她蜷在床角,嘴里嘟囔着“香里有鬼”,便撇了撇嘴,拎着扫帚走了。
沈知微等她走远,才缓缓放下手。她从铜盆里舀了半盆水,蹲在窗下,借水面倒影盯住院门方向。半个时辰内,那婆子来回三次,每次都在院角停留片刻,鞋底朝外,像是在等人。
她记下那鞋底纹路——斜十字交叉,右前角缺了一块。和冷院泥地里的脚印一模一样。
正午时分,西厢外传来环佩轻响。沈婉柔来了,身后跟着两个婢女,手里捧着点心盒,笑得温婉:“妹妹搬来西厢,我竟迟来探望,真是该罚。”
沈知微低头不语,只微微发抖,指尖掐进掌心。
“外头荷花开了,不如去池边走走?”沈婉柔伸手要扶她,“你我姐妹多年不亲,今日正好叙叙。”
沈知微被搀着走出门,脚步虚浮。她走过回廊,眼角扫过池面——水色浑浊,浮着几片残荷,九曲桥的第三块木板边缘翘起,像是刚被人撬动过。
桥很窄,两人并行需贴身。走到中央时,沈婉柔忽然“哎呀”一声,手一滑,点心盒掉进水里。她顺势一推,沈知微踉跄几步,跌入池中。
水冷刺骨。她沉下去的瞬间闭住呼吸,长袖一甩,银针激射而出,打入池底淤泥。泥沙翻涌,惊起一群黑鱼,遮住她的动作。
她在水底睁眼,目光扫过池底。半截玉簪嵌在石缝里,簪头刻着“沈”字,只剩半边。她指尖一勾,将残片夹入袖中暗袋。
水面之上,沈婉柔惊叫:“快来人!妹妹落水了!快救她!”
两名婢女慌忙伸手,将她拖上岸。沈知微浑身湿透,发髻散乱,唇色发青,双目紧闭,像是呛了水昏死过去。
“还不快抬回去!”沈婉柔抹着眼泪,“妹妹本就心神不宁,这一吓,怕是要疯了!”
众人七手八脚将她抬回西厢,放在床上。老嬷嬷端来姜汤,嚷着要灌下去:“哑女本就邪性,如今落水惊厥,不压住魂,夜里要闹鬼!”
沈知微忽然睁眼。
她直直看向沈婉柔,嗓音清亮:“三日前,我梦中见一白衣神人,持金针贯喉,说我三年哑劫已满,今日落水,是 cleansing 之礼。”
满屋死寂。
沈婉柔脸色煞白,后退半步,撞上屏风。
沈知微缓缓坐起,湿发贴在颊边,指尖轻点喉间:“神人说,香中有毒,梦中有鬼,推我者,必遭反噬。”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冰珠砸在瓷盘上。
老嬷嬷手一抖,姜汤泼了一地。
“你……你能说话了?”沈婉柔声音发颤。
“不止能说。”沈知微抬眼,目光如针,“我还记得三年前是谁在我药里加了夜牵魂,让我失声至今。”
屋内鸦雀无声。婢女们低头不敢看她,连扫地婆子也僵在门口。
沈知微缓缓抬手,从湿袖中取出一块布巾,轻轻擦拭手腕上的玄铁镯。动作从容,像在整理一件寻常饰物。
可就在布巾滑过镯缘时,她指尖一弹,那半截玉簪残片已悄无声息滑入镯内暗格。
“神人还说……”她忽然抬头,直视门口。
沈氏站在那里,脸色阴晴不定。
“那香里的鬼,原是您亲手放进去的。”
话音落下,沈氏瞳孔一缩。
她下意识看向沈知微的衣襟——湿透的衣料紧贴胸口,那里本该藏着一枚玉佩,是她昨日命人缝进去的。可此刻,那位置空空如也。
沈知微垂下眼,似力竭般倚向婢女肩头,声音微弱:“母亲……我好冷……”
沈氏上前一步,伸手欲探她额头,却被她轻轻避开。
“不必了。”沈知微低声道,“神人赐我声音,也赐我一双慧眼。您若不信,大可去查那香炉——灰底第三层,有块蜡封的纸,写着‘夜牵魂,三钱,每日亥时入香’。”
沈氏猛地收回手,指尖微微发抖。
“你……你怎么会知道?”
“神人说的。”沈知微闭眼,似已昏沉,“他还说,下一个落水的,会是推人之人。”
沈氏僵立原地,半晌才低喝:“都出去!”
众人退下,屋内只剩她与沈知微。
沈氏盯着床上的人,忽然冷笑:“你以为装神弄鬼就能翻身?你不过是个庶女,哑了三年,疯了三年,如今突然能言,谁会信你?”
沈知微没睁眼,只轻轻道:“您不信,可有人信。”
“谁?”
“西厢的扫地婆子。”她缓缓睁开眼,“她鞋底的纹路,和冷院那夜踩迷骨散的人一模一样。您说,她到底是您的眼线,还是……替罪羊?”
沈氏脸色骤变。
她猛地扑向床边,一把抓住沈知微衣领:“你到底想干什么?”
沈知微不躲,只静静看着她:“我想活。而您,想让我死。”
沈氏松开手,喘着气后退两步。
“好,好……”她咬牙,“你能说话,又能如何?你没有证据,没有靠山,连个主仆名分都保不住。今日落水,是你自己失足,明日若再出事,谁会查?”
沈知微轻轻笑了。
“您说得对。我没靠山,也没证据。”她顿了顿,抬手抚过喉间,“但我有声音。从今天起,我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有人听见。”
沈氏冷笑转身,走到门边,忽又停下:“你以为复言就能翻盘?你可知为什么三年前要让你哑?”
沈知微不答。
“因为你娘……”沈氏低声道,“她死前,也是这样,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话,然后——”
“然后怎样?”沈知微问。
沈氏没回头,只冷冷道:“然后她就死了。”
门被关上,脚步远去。
沈知微躺回床上,闭目不动。片刻后,她睁开眼,从袖中抽出银针,轻轻在掌心划了一道。血珠渗出,她用针尖蘸血,在床板背面写下两个字:推我。
写完,她将针收回袖中,手指抚过玄铁镯。
镯子冰凉,纹丝未动。
但她知道,它藏过玉簪,也藏过秘密。
现在,它藏的是反击的开始。
窗外,扫地婆子又来了。她低头扫着院中落叶,忽然停下,从袖中摸出一块碎布,包着半块点心,轻轻放在窗台下。
沈知微看着那布包,没动。
她知道,那不是善意。
是试探。
她缓缓坐起,拿起铜盆里的湿布,拧干,轻轻擦去窗台上的水痕。然后,她将那块碎布捡起,塞进火盆,点燃。
火光跳了一下,布片迅速卷曲、焦黑。
她盯着火焰,忽然开口:“下次,带整块点心来。”
火盆里的灰烬飘起,一片未燃尽的布角打着旋,落在她脚边。
喜欢哑女翻身:摄政王的掌心宠请大家收藏:(m.shuzongxs.com)哑女翻身:摄政王的掌心宠书纵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