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的裁决与随之而来的政令,如同无形的巨筛,将因论政台惨败而陷入混乱与低迷的儒家阵营,彻底地分化开来。
昔日因淳于越威望而凝聚在一起的力量,如今失去了核心,在帝国新的思想格局下,不可避免地走向了不同的道路。
淳于越府邸,门可罗雀。
与论政前车水马龙、弟子云集的盛况相比,如今的府邸显得格外冷清萧索。
老博士自那日从论政台归来后,便一病不起,卧于榻上,时而清醒,时而昏沉。
清醒时,他便捶打着床榻,痛心疾首地咒骂张苍“曲解圣贤,败坏纲常”,哀叹“礼崩乐坏,大道不存”;昏沉时,口中仍喃喃念叨着“复周礼”、“行仁政”的破碎词句。
几个最为固执的老派弟子依旧守候在病榻前,听着老师的呓语,脸上满是悲愤与绝望,他们如同守着即将熄灭的烛火,固守着那已然被帝国主流抛弃的复古梦想,前景黯淡,几乎可以预见将随着淳于越这面旗帜的彻底倒下而湮没无闻。
而与这座弥漫着暮气的府邸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博士宫中,属于叔孙通的那间值房。
这里虽不算宽敞,却人流不息,气氛活跃而务实。
值房内,叔孙通端坐案后,神情专注,不再是论政台上那副谦和试探的模样,而是带着一种抓住机遇、大干一场的锐气。
他面前摊开着大量的竹简与帛书,既有《礼经》、《乐经》等儒家典籍,也有《秦律》条文、历年朝会记录,甚至还有一些关于六国旧俗的杂记。
几名他精心挑选的、头脑灵活且通晓实务的年轻门生围坐四周,正在激烈地讨论着。
“师兄,依我之见,这朝会之礼,首要便在‘威’与‘序’!”
一个名叫辕固的年轻博士指着自己草拟的条款说道,“陛下扫平六合,威加海内,朝会礼仪必须体现此等无上威严!故,百官入殿次序、跪拜仪轨、奏对声量,皆需明细规定,使之井然有序,望之令人心生敬畏!”
另一人反驳道:“辕固兄所言固然在理,然陛下已明言,礼为‘饰’,不可过于繁琐,徒耗时间。我以为,当在关键处着力,比如大朝会时,百官山呼万岁之仪仗、献俘庆典之流程,需极尽隆重,以彰武功;而平日小朝会议事,则可适当简省,突出效率。”
“还有服饰!官员朝服之纹饰、颜色、材质,需与官秩爵位严格对应,使人一望便知尊卑上下!”又有人补充。
叔孙通听着弟子们的争论,不时点头,或在竹简上添写几笔。
他抬手止住众人的议论,沉声道:“尔等所言,皆有见地。然需谨记一点:我等所制之礼,非为复古,乃为‘饰’今!是修饰当今大秦一统之盛世,是衬托陛下无上之威权,是明确帝国运转之秩序!”
他拿起一份关于宫廷乐舞的草案,举例道:“譬如这乐舞,以往儒家或追求古雅平和。而今,需加入秦地原有之雄壮鼓乐,甚至可吸纳部分改编后的、能体现征伐六合之意的战舞,要让人闻之见之,便能感受到大秦的强盛与开拓之气!这才是契合‘大秦之道’的新礼!”
众门生闻言,眼睛发亮,纷纷称是。
这时,一个门生略带忧虑地低声道:“老师,我等如此……是否背离了夫子(指孔子)‘克己复礼’之教诲?淳于师那边……”
值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叔孙通。
叔孙通放下手中的笔,目光扫过在场诸人,脸上没有任何愧疚或不安,只有一种洞明世事的冷静。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重复了这句他深以为然的名言。
“夫子亦曾周游列国,其言其行,无不因时因地而变通。‘无可无不可’,此乃圣人之道。如今陛下统一天下,创立亘古未有之格局,此乃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我儒家若一味抱残守缺,拘泥于故纸堆中,非但不能实现‘仁政’理想,反而会与这崭新帝国格格不入,最终被时代抛弃,如同淳于师一般……”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坚定:“张苍于论政台上,提出‘礼入于法’,虽意在统合,却也为我儒家指明了一条生路,打开了一扇门!他承认‘礼’有‘饰’之价值,承认教化有其作用。这扇门,并非通往独尊的王座,却是一条能让儒家学问真正参与帝国构建、影响亿万黎民的实干之路!”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博士宫外咸阳城的景象,沉声道:“能否踏进这扇门,能否在这新的格局下为儒家争得一席之地,让我道学问得以传承并发扬,不再靠空谈,而靠实绩——这一切,就看我们自己了!”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的门生:“编纂《大秦典要》之‘礼仪式’篇,便是我等最好的机会!制定出新朝仪,更是我儒家向陛下、向朝廷展示价值的舞台!我们要做的,不是抱怨时运不济,而是拿出让陛下满意、让朝廷离不开的礼仪方案!要让天下人看到,没有我儒家,这帝国的‘文治’便少了一份不可或缺的华彩!”
叔孙通的话,如同拨云见日,驱散了门生心中最后的迷茫与顾虑。
是啊,与其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
在新的规则下,用儒家的学识,为帝国服务,同样可以实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
“谨遵老师教诲!”众门生齐声应道,士气高昂。
很快,博士宫中以叔孙通为首的这批务实派儒生,便展现出了惊人的效率与适应性。
他们不再空谈“王道”“仁政”,而是埋头于具体的礼仪条文制定,研究秦制秦俗,揣摩始皇心意,力求在“饰”字上做足文章。
他们的身影频繁出入奉常府、御史府乃至丞相府,与法吏、与工师、与各方官员沟通协调。
与此同时,也有一些儒生选择了不同的道路。
部分人见淳于越失势,叔孙通一派似乎又过于“投机”,便选择了离开咸阳,或归隐山林着书立说,或游历郡县,寻找在地方上推行教化的机会,以一种更加边缘化的方式延续儒家香火。
儒家,这个曾经梦想着“为帝王师”的庞大思想流派,在帝国铁腕的思想统一政策下,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分化。
淳于越代表的顽固派逐渐沉沦,而叔孙通领导的务实派,则开始了艰难的、却充满可能性的转型之路,试图在“大秦之道”的坚硬骨架中,寻找到属于“礼”的柔软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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