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用大喇叭表白,是铁柱破釜沉舟的勇气。但当真正站在布满灰尘、电线裸露的老旧广播设备前,握着那个冰冷、带着陈年油渍的麦克风时,巨大的紧张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的手心瞬间被冷汗浸湿,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老支书看着他煞白的脸和微微发抖的手,担忧地问:“铁柱,要不……再想想?这事儿可不兴开玩笑啊。”
铁柱用力咽了口唾沫,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他闭上眼,脑海里闪过的是王翠花红肿的眼睛、冷硬的背影,是冷凌月疏离的眼神,是伊莎贝拉那如同彩虹般绚丽却遥远的身影……最终,定格在合作社初建时,王翠花在煤油灯下,就着微光,一笔一划在作业本上记账时那专注而柔和的侧脸。
“不!就现在!”铁柱猛地睁开眼,眼神里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他不能再犹豫,不能再让那个为他付出一切的女人多伤心一刻。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带着泥土的腥味和过往岁月的重量,对着麦克风,发出了第一个带着明显颤音的音节:
“喂?喂……张家沟的老少爷们!婶子大娘们!大伙儿都能听见不?”
这声音通过电线,传遍全村每一个角落,也如同重锤,敲在了所有听到的人心上。田间劳作的人们直起了腰,家里忙碌的女人们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连嬉闹的孩子们都感受到了不寻常的气氛,安静下来。
“那个……占用大家几分钟工夫。”铁柱的声音干涩,努力维持着平稳,“俺今天,不是要说合作社的事,也不是要说上市的事。俺今天,是想说点……俺自个儿的私事。”
“私事?”村民们面面相觑,竖起了耳朵。合作社办公室里的王翠花,心脏猛地一缩,一种不祥的预感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期待,让她攥紧了手中的笔。
“俺想跟大伙儿说的,是……是俺跟王翠花,王总的事儿。”
轰! 如同惊雷炸响!王翠花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她整个人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瞬间褪去,留下一片空白和轰鸣。
铁柱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坦诚和深沉的愧疚:
“大家都知道,翠花跟着俺,从合作社只有几本作业本账册的时候,就一直干到现在。那些年,俺们穷,没啥钱,翠花就跟俺一起,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她给俺管账,帮俺安抚乡亲,替俺分担了不知道多少难处。没有她王翠花,就没有俺张铁柱的今天,更没有咱们张家沟的今天!”
他的话语将人们的思绪拉回了那段筚路蓝缕的岁月。许多老人回想起当时的艰辛,再看看如今的新农村,不禁唏嘘不已,对王翠花这个默默付出的女人,充满了敬意和同情。
“后来,咱日子好了,公司做大了,认识的人也多了。”铁柱的语气变得艰涩,“俺这人心粗,有时候光顾着往前冲,忽略了很多东西,也……也说错了一些话,做错了一些事,让翠花受委屈了。”
他这是在公开承认自己的疏忽和错误!王翠花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那些日夜积累的委屈,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前段时间,有个外国的模特,说要跟咱合作。”铁柱没有丝毫避讳,直接将最敏感的问题摊开在全村人面前,“俺知道,这事儿让翠花心里不痛快了,也让村里有些风言风语。今天,俺当着全村老少爷们的面,把话撂这儿:俺张铁柱,已经明确拒绝了那个合作!为啥?因为俺知道,啥东西最金贵!不是外头的虚名,不是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是踏踏实实陪在你身边,跟你一起吃过苦、受过累的人!”
这番话,如同利剑,劈开了所有的流言和猜忌,也狠狠地撞进了王翠花的心底。她再也忍不住,泪水汹涌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苦涩,而是带着滚烫的温度。
铁柱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炽热和不容置疑的坚定,喊出了那句酝酿已久、也是整段表白最核心、最“土味”也最动人的部分:
“所以,今天,俺就用咱张家沟最老土、但也最敞亮的方式,问一句话——”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通过喇叭,震动着每个人的耳膜,也震动着王翠花的灵魂:
“王翠花!你听着!俺张铁柱,稀罕你!打心眼里稀罕你!俺想跟你一起,把咱张家沟建设得更好!想把咱这合作社,一直干下去!想跟你……一起过日子!”
“以后,咱家的酸菜缸子,都归你管!咱合作社的账本,还归你管!俺张铁柱这个人,也归你管!”
“翠花!你就给俺一句痛快话!中,还是不中?!”
“酸菜缸子”!
这个看似粗俗、充满烟火气的比喻,在此刻,却胜过世间一切华丽的辞藻!
它代表的不是家务的分配,而是一种最朴实无华、却也最彻底的托付和承诺——我将我生活中最寻常、却也最离不开的一部分交给你,如同将我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毫无保留地交到你的手中。“合作社的账本”是事业的信任,“酸菜缸子”是生活的交融,而“俺张铁柱这个人”,则是全部的自己!
这哪里是表白?这分明是一个男人,在用他全部的世界,向一个女人求婚!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整个张家沟,仿佛连风都停止了流动。
随即——
“中——!!!”
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喷发,如同决堤的洪水,巨大的声浪从村子的每一个角落冲天而起!男女老少,几乎是不约而同地,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同一个字!这声音汇聚成一股洪流,震撼着天空,也彻底冲垮了王翠花心中最后的防线。
她听着窗外山呼海啸般的“中”字,看着远处广播站的方向,泪水模糊了视线,却清晰地看到了那个傻男人笨拙而真诚的心。
她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翠……翠花?”电话那头,传来铁柱紧张到变调的声音。
王翠花对着话筒,任由泪水流淌,用尽全身的力气,清晰而坚定地,回应了那个震动全村的问话:
“中!”
这一个“中”字,如同最终落定的法槌,为这场轰轰烈烈的表白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也开启了一段全新的旅程。
铁柱在广播站里,听到这声“中”,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幸好被旁边的老支书扶住。他咧开嘴,想笑,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又哭又笑,像个孩子。
而王翠花,在说出那个字后,心中所有的郁结和不安都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幸福。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和铁柱,不再是并肩作战的伙伴,更是彼此生命中不可分割的共同体。
那句“咱家的酸菜都归你管”的表白词,也随着这场轰动全村的告白,迅速传遍了十里八乡,甚至通过网络蔓延开来。它被无数人津津乐道,被誉为“史上最土味却又最感人”的表白,成为了张铁柱和王翠花爱情故事中最具标志性的注脚,也成为了张家沟新时代传奇中,最温暖、最有人情味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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