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村野生活,如同山间看似亘古不变的溪流,实则暗藏着无法预料的湍急与暗礁。林尘十岁那年,一个看似寻常的秋日,厄运如同苍梧山脉深处最凶猛的野兽,悄无声息地扑向了这个相依为命的家庭。
秋日的苍梧山,层林尽染,是狩猎的黄金季节。林山惦记着为逐渐长大的林尘多攒些钱物,或许将来能送他去镇上学堂识几个字,不至于像自己一样做个睁眼瞎。那天清晨,雾气还未完全散去,林山检查了弓箭和猎刀,拍了拍林尘的肩膀。
“尘儿,爹今天往深山里走走,看能不能碰到大家伙。你乖乖在家,把昨天教你的那些草药样子再认认,别乱跑。”林山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带着山民特有的憨厚。
“爹,你小心点。”林尘仰着头,看着父亲被岁月和风霜刻满痕迹的脸,心里莫名地掠过一丝不安,这感觉类似于他每次在山里预感到危险时的悸动,但更加模糊,更加沉重。他下意识地拉住了林山的衣角。
林山只当是孩子撒娇,咧嘴笑了笑,用力揉了揉林尘的头发:“放心吧,爹在这山里走了几十年,熟得很。晚上回来,给你炖肉吃。”
说完,他转身扛起猎叉,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晨雾弥漫的山路口。林尘站在屋外,望着父亲消失的方向,那股不安如同阴云,久久不散。他低头看了看胸口,那里贴身挂着那块五年来从未离身的温玉,玉石静静散发着微暖,却无法驱散他心头的寒意。
那一天,林尘做什么都心不在焉。他反复辨认着晒在院子里的草药,却总是出错;试着练习父亲教的绳结,手指却笨拙得不听使唤。太阳一点点西斜,往常这个时候,林山就该回来了。可是,今天村口那条熟悉的山路上,始终没有出现那个期待的身影。
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山林间的阴影逐渐拉长,如同张开的巨口。村里的炊烟次第升起,犬吠声、母亲呼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此起彼伏,更反衬出林尘小院前的冷清与寂静。
林尘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他再也坐不住,跑到村口,踮着脚向山路尽头张望。同村打猎归来的张叔看到他,还笑着打趣:“小尘儿,等你爹呢?你爹本事大,肯定是被什么好货绊住脚了,别急。”
然而,直到最后一丝天光被墨蓝色的夜幕吞噬,繁星开始闪烁,林山依然没有回来。
一种冰冷的恐惧攫住了林尘的心脏。他转身跑回屋,点燃了油灯,昏黄的灯光在墙壁上投下摇曳不安的影子。他坐在门槛上,耳朵捕捉着外面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让他心跳加速,但每一次带来的都是失望。
夜深了,山村彻底陷入沉睡,唯有秋虫在不知疲倦地鸣叫。林尘又冷又怕,但他不敢睡,就那么睁着眼睛,死死盯着漆黑的院门。
突然,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重得吓人的喘息,由远及近,打破了夜的死寂。那脚步声踉踉跄跄,不时伴随着重物拖行的摩擦声,以及压抑不住的、痛苦的闷哼。
林尘像被针扎了一样跳起来,猛地冲出院门。
月光下,一个血人般的身影正艰难地挪移过来。正是林山!他身上的皮袄被撕扯得破烂不堪,裸露的胸膛上,几道深可见骨的爪痕狰狞地外翻着,鲜血浸透了衣襟,还在不断往下滴落。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每走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依靠着那柄当作拐杖的猎叉,才没有立刻倒下。
“爹!”林尘尖叫一声,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冲上去,想要搀扶父亲,却被林山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和触手的冰凉吓得一哆嗦。
“尘……尘儿……”林山看到儿子,涣散的眼神勉强聚焦,想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却牵动了伤口,变成一声痛苦的抽气,“没……没事……碰……碰到头黑熊……爹……爹把它……撂倒了……”
话未说完,他身体一软,直直向前倒去。林尘用尽全身力气想去撑住,但他一个十岁孩子的力量如何撑得住一个成年壮汉?父子俩一起摔倒在地。
“来人啊!快来人啊!我爹受伤了!”林尘的哭喊声划破了山村的宁静。
很快,附近的村民被惊动,举着火把赶了过来。看到林山的惨状,无不倒吸凉气。几个壮实的汉子七手八脚地将林山抬进屋里,平放在那张简陋的木床上。
“快去请李郎中!”有人喊道。
李郎中是村里唯一懂点医术的老人,住在村尾。很快,须发皆白的李郎中提着药箱匆匆赶来。他检查了林山的伤口,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那黑熊的爪子上带着污秽,伤口不仅深,而且已经出现了感染化脓的迹象,皮肉边缘泛着不祥的黑紫色,散发出淡淡的腥臭。
李郎中清洗了伤口,敷上止血消炎的草药,又撬开林山的牙关,灌下去一碗吊命的参汤。忙活完这一切,他已是满头大汗。
“林老弟失血过多,伤口又深又毒,邪气入体……”李郎中看着围在床前、满脸焦急的村民和哭成泪人的林尘,沉重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老夫……尽力了。剩下的,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听天由命了。”
“听天由命”四个字,像一把冰冷的锤子,狠狠砸在林尘的心上。他扑到床边,紧紧抓住父亲冰冷的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林山粗糙的手背上,也砸在被他下意识攥在手里的那块蕴灵玉上。
“不会的!李爷爷,您再想想办法!我爹不会有事的!”林尘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
李郎中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留下几包草药,嘱咐如何煎服,便摇着头离开了。村民们也安慰了几句,陆续散去,只剩下林尘一个人,守着油灯下气息越来越微弱的父亲。
屋子里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和血腥味。林山躺在那里,双目紧闭,脸色灰败,胸口缠着的麻布很快又被渗出的鲜血染红。他的呼吸微弱而急促,仿佛每一次吸气都无比艰难,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嗬嗬声。
林尘打来温水,不停地用布巾擦拭父亲额头渗出的冷汗,一遍遍呼唤着:“爹,你醒醒,看看尘儿……爹……”
可是林山没有任何回应。他的生命力,正随着那不断流出的鲜血和无法控制的感染,一点点流逝。
无尽的恐惧和绝望如同潮水,将林尘淹没。他看着父亲痛苦的模样,想起平日里父亲爽朗的笑声,想起他手把手教自己打绳结、认草药,想起他宽厚的背脊和温暖的怀抱……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好的爹要遭受这样的痛苦?
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啃噬着他的内心。他那么没用,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如果他有力气,就能帮爹一起打猎,爹或许就不会受伤;如果他懂医术,就能治好爹的伤;如果他……如果他拥有传说中的仙法,是不是就能救回爹的命?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他绝望的心田。
“为什么我这么没用!连爹都救不了!”林尘内心嘶吼着,小小的身体因为激动和悲伤而剧烈颤抖,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要是有能治病的本事就好了!要是有仙法就好了!”
他哭得撕心裂肺,滚烫的眼泪不停地流淌,滴落在胸前的蕴灵玉上。他浑然未觉,那被他紧紧攥在手心、沾满了泪水和汗水的蕴灵玉,正透过皮肤,隐隐传来一阵强过一阵的温热,仿佛有什么沉睡的东西,正在被这极致的悲伤与渴望悄然唤醒。
夜,深得可怕。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将父子俩的身影扭曲地投射在墙壁上。一场命运的暴风雨,已然降临在这个小小的山村之家,而唯一的变数,或许就握在那个绝望的孩子手中,那块看似平凡无奇的暖玉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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