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院精舍内，橘黄的灯火驱散了部分阴霾，却驱不散弥漫的沉重。灰袍人佝偻的身影立在门框的阴影里，手中那盏油纸灯笼散发着柔和却不容置疑的光晕，如同定海神针，将虚尘周身沸腾欲出的暗金龙煞死死压回玄囊深处。熔金竖瞳不甘地波动了几下，最终缓缓褪去，重新化为乌黑，只是那瞳仁深处残留的惊悸与茫然，如同受创幼兽。
虚尘身体一软，无力地瘫倒在地，浑身被冷汗浸透，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那双刚刚险些撕裂觉性大师的龙爪，此刻无力地搭在冰冷的地面上，指尖的暗金纹路迅速隐没，只留下皮肤下淡淡的灼痕。
觉性大师缓缓收回微微颤抖的手指，枯瘦的手背上，被龙爪罡风擦过的位置留下几道细微的红痕，火辣辣的灼痛感犹在。他凝视着自己的手，又看向地上蜷缩的虚尘，素来古井无波的眼底，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这孩子的力量……简直非人！那暴戾凶煞的龙威，与传说中上古凶兽别无二致！若非这神秘灰袍人及时出手……
灰袍人并未言语，竹杖轻轻一点地面，橘黄的光晕如同有生命般，温柔地拂过虚尘的身体。那光晕所及之处，虚尘剧烈颤抖的身体奇迹般地平复下来，急促的喘息渐渐转为微弱而均匀的昏睡鼻息。做完这一切，灰袍人宽大的兜帽转向云榻。
觉明大师如释重负，长吁一口气，额角的汗水这才滚滚而下。他不敢有丝毫怠慢，枯瘦的手指如同穿花蝴蝶，迅速在玄苦胸口那九根剧烈震颤、弯曲变形的锁脉金针上拂过。易筋经佛力源源注入，针尾缀着的冰蚕丝金线发出细微嗡鸣，乳白的光晕重新稳定下来，死死锁住那蠢蠢欲动的暗红死气。
“师弟体内掌力阴毒霸道，更混杂了数种诡异火毒，尤以一股赤磷阴煞最为难缠，正不断侵蚀心脉，引动他自身的佛元与之冲突，如同釜底抽薪！”觉明大师声音沙哑，带着深深的疲惫与凝重，他看向灰袍人，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老衲以九星锁脉针暂时封住其心脉要害，但若要拔除这跗骨之蛆般的赤磷阴煞，非有至阴至寒、且能疏导异种真气的奇物或内力不可！否则…恐难撑过三日！”
赤磷阴煞！ 这个词如同冰冷的毒针，刺入觉醒大师的耳中！塔林废墟中发现的幽蝎针残骸、失踪的赤磷粉、证禅院那惨绿幽蓝的诡异火焰……一切线索瞬间串联！唐门！果然是川西唐家堡！这赤磷阴煞，正是唐门不传秘毒“赤磷掌”的核心！
觉性大师面沉如水，月白僧袍下的手指捏得伏魔念珠咯咯作响。他目光如刀，扫过精舍内外的狼藉，落在一名匆匆赶来的戒律院弟子身上：“戒嗔！封锁现场！所有残留血迹、衣料碎片、毒物痕迹，一丝一毫都给我收好！还有…”他声音陡然转冷，如同万载寒冰，“查！今日所有接触过库房赤磷粉的弟子！所有见过那‘断指卖炭翁’的人！掘地三尺，也要把线索挖出来！”
“是！首座！”戒嗔肃然领命，眼神锐利如鹰隼，迅速指挥着执法堂弟子开始细致入微的勘察。
就在这时！
“呃…赤…赤磷…拾…拾玖…”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梦呓般的呻吟，突然从云榻上传来！
是玄苦大师！
他依旧双目紧闭，深陷昏迷，但干裂苍白的嘴唇却在无意识地翕动，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声音虽微不可闻，但在场皆是功力深厚之辈，字字清晰入耳！
赤磷！拾玖！ 这两个词如同惊雷，在觉性、觉明两位大师心头轰然炸响！
玄苦师弟在昏迷中呓语，竟直接印证了赤磷之毒与拾玖印记的联系！这绝非巧合！他定是在证禅院遇袭时，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这呓语，是拼死传递出的关键信息！
“师弟！”觉明大师声音发颤，猛地俯身凑近，“你说什么？谁下的毒手？那拾玖是什么？！”
然而，玄苦的眉头痛苦地紧锁了一下，嘴角溢出更多暗红的血沫，气息更加微弱，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觉性大师一步跨至榻前，枯瘦的手指搭上玄苦腕脉，磅礴的佛念探入其混乱不堪的经脉。他脸色愈发阴沉：“心脉如风中残烛，神识已彻底沉沦…强行唤醒，无异于催命！”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冷电射向灰袍人，“阁下既能压制龙煞，必非常人！这赤磷阴煞与拾玖印记，阁下可知其来历？可知解救之法？！”
灰袍人静立如渊，宽大的兜帽微微转向玄苦。竹杖顶端的油纸灯笼光芒流转，橘黄的光晕如同水流般蔓延向玄苦胸口那狰狞的掌印。光晕触及那蠕动侵蚀的暗红死气，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如同冰雪消融。掌印边缘的暗红之色似乎被那橘黄光芒稍稍压制，侵蚀的速度明显减缓了一丝。
“地脉之力，可疏不可堵。此煞根植火毒，已入膏肓。”灰袍人沙哑的声音第一次带着清晰的凝重，“欲拔此煞，非‘九阴玄玉’或‘千年冰魄’不可。三日…是极限。”他并未直接回答拾玖的来历，但“地脉之力”四字，却如石头静水，在觉性大师心中激起千层浪！
地脉！拾玖印记那沟通大地、镇压戾气的力量！这灰袍人，果然与那印记渊源极深！
“九阴玄玉？千年冰魄？”觉明大师倒吸一口凉气，“此等天地奇珍，早已绝迹百年！三日之内，何处去寻？！”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老僧的心头。
觉性大师眼中厉芒爆闪，如同困兽决死：“三日…够了！唐家堡…纵火焚寺，毒害首座，此仇不共戴天！传令！”他猛地转身，声震屋瓦，“觉远师兄坐镇山门，清点损失，救治伤员！戒律院执法堂弟子听令！”
“在！”精舍内外，十数名气息精悍、眼神锐利的执法堂弟子齐声应诺，声如金铁交鸣。
“慧能！”觉性目光锁定那名经验丰富的知客僧，“你熟悉山道，带一队人，循那‘断指卖炭翁’踪迹，查其入山路径！凡有可疑痕迹，即刻回报！”
“弟子领命！”慧能抱拳，点起三名精干武僧，转身如风般冲出精舍。
“戒嗔！”觉性看向那名勘察现场的弟子，“你带一队，持老衲手令，即刻下山！封锁所有通往川西的要道！暗访唐门在嵩山周边所有暗桩、据点！尤其是药铺、铁匠铺！查赤磷粉流向！查陌生西域面孔！有任何蛛丝马迹，飞鸽传书！”
“是！首座！”戒嗔眼中精光四射，接过手令，迅速点齐人手，疾步离去。
“其余人等！”觉性目光扫过剩余执法弟子，“随老衲，彻查后山！一寸一寸地搜！那纵火凶徒遁逃时，必有痕迹留下！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老衲挖出来！”他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佛门金刚的决绝怒焰。
部署完毕，觉性大师最后深深看了一眼云榻上气息奄奄的玄苦，又看了一眼被灰袍人灯晕笼罩、陷入昏睡的虚尘，以及那盏橘黄的油纸灯笼。他对着灰袍人微微颔首，虽未言语，但那眼神中已包含托付之意。随即，他月白的身影化作一道流光，冲出精舍，率领着杀气腾腾的执法堂弟子，如同出鞘的利剑，刺入后山沉沉的夜幕之中。
夜色如墨，后山密林在火场余烬的映照下，光影幢幢，更显阴森。风过林梢，呜咽如同鬼哭。空气中残留的硫磺、血腥与焦糊气息，混合着草木泥土的湿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怪味。
觉性大师身形如鬼魅，月白僧袍在林木间无声穿梭。伏魔念珠悬浮于身前，八十一颗星辰铁母念珠缓缓旋转，散发出柔和的乳白佛光，如同黑暗中的灯塔，不仅照亮前路，更将一股无形无质、却敏锐无比的探查念力如同水银泻地般扩散开来，笼罩方圆十丈！念力所及，每一片树叶的颤动，每一粒泥土的翻动，甚至地底虫豸的蠕动，都清晰地反馈回他的识海——伏魔念珠·天听地视！
“首座！这边有血迹！”一名眼尖的执法弟子（戒痴）压低声音，指向一丛被压倒的灌木根部。几滴暗红近黑的血迹，在佛光照耀下格外刺眼。血迹尚未完全凝固，沿着草木倒伏的方向，断断续续指向密林深处。
“追！”觉性眼神一凝，身形更快三分。
血迹时隐时现，混杂着踩踏的痕迹和偶尔遗落的、带着腥甜气味的黑色粉末（血影遁残留）。显然，那黑衣人身受重伤，遁逃时已无法完全隐匿行踪。觉性大师循迹追踪，念力如网，不放过任何细微线索。
穿过一片茂密的荆棘林，前方豁然开朗，是一处背风的狭窄山坳。血迹和痕迹在此变得杂乱，最终消失在一块巨大的、布满青苔的山岩之下。
“痕迹断了！”戒痴皱眉道。
觉性大师停下脚步，伏魔念珠的光芒聚焦在山岩之上。念力如同无形的触手，仔细探查着岩石的每一寸表面和周围的泥土。
“哼，雕虫小技！”觉性冷笑一声，枯瘦的右手五指成爪，对着岩石底部一块看似寻常的泥土凌空一抓！
大擒拿手·隔空取物！
一股无形的吸力爆发！那块泥土连同下方掩盖的东西被硬生生吸起！
“当啷！”
一个物件掉落在地。
那是一个约莫拇指长短、通体幽暗、非金非铁的奇异铜哨！哨身冰冷，入手沉重异常，上面布满了极其复杂、仿佛天然形成的螺旋纹路。在伏魔念珠的佛光照耀下，哨身底部，一个微缩的、与塔林废墟龙鳞上一般无二的印记——拾玖——清晰可见！
又是拾玖！ 觉醒大师瞳孔骤然收缩！这铜哨…是那黑衣人遗落之物？还是…故意留下的？！
他拈起铜哨，触手冰凉，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那拾玖印记仿佛蕴藏着某种魔力，吸引着他的目光。
就在这时！
“咻——！” 一道凝练到极致、细如发丝、几乎无声无息的碧绿毫芒，如同黑暗中潜伏的毒蛇，毫无征兆地从山岩上方一棵古松的茂密树冠中暴射而出！目标并非觉性大师，而是直取他手中那枚拾玖铜哨！
时机歹毒精准！角度刁钻诡异！正是觉醒心神被铜哨印记吸引的刹那！
“首座小心！”戒痴等弟子惊觉，却已救援不及！
觉醒大师眼中寒光爆射！他虽惊不乱，握着铜哨的右手手腕极其微妙地一翻、一缩！动作幅度极小，却快如闪电！
“嗤！”
碧绿毫芒擦着铜哨边缘激射而过，“夺”的一声，深深钉入觉性大师身后一棵树干！那树干接触毫芒之处，瞬间腾起一股腥臭的绿烟，坚硬的木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蚀出一个深坑！赫然是唐门见血封喉的碧磷针！
“找死！”觉性大师怒哼一声，几乎在碧磷针射空的同时，左手并指如剑，对着古松树冠方向闪电般点出！
无相劫指·惊蛰！
一道凝练如金丝、快如闪电的指风破空！无声无息，却蕴含洞穿金石之力！
“啊！”树冠中传出一声压抑的闷哼！一道瘦小的黑影如同受惊的猿猴，从枝叶间狼狈窜出，捂着右肩，头也不回地朝着密林更深处亡命遁逃！速度奇快，身法诡异，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追！”戒痴等执法弟子怒吼着就要追击。
“穷寇莫追！”觉性大师沉声喝止，目光如炬扫过那黑影消失的方向，“此人轻功诡秘，暗器歹毒，必是唐门精锐，追之无益，恐中埋伏！”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拾玖铜哨上，眼神凝重如铁。这铜哨和方才的袭击者…是警告？还是…故意引开视线？
他将铜哨凑近鼻端，极其细微地嗅了一下。除了冰冷的金属气息和一丝残留的阴冷，还有一种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硫磺混合着某种特殊檀香的气味！
这气味…觉醒大师脑中灵光一闪！与塔林废墟中、那被赤磷粉焚烧过的古塔基座残留的气味极其相似！也与…那两名在证禅院断墙之上施法、后被虚尘龙啸重创的萨满巫师身上沾染的古怪香料味隐隐呼应！
吐蕃喇嘛！萨满巫师！唐门杀手！断指卖炭翁！ 赤磷毒！拾玖印记！ 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线索，此刻因为这枚铜哨和那特殊的气味，如同散落的珠子，被一条无形的丝线隐隐串起！
一个跨越地域、勾结异族、图谋叵测的庞大阴影，似乎正从重重迷雾中显露出狰狞的一角！其目标，绝不仅仅是焚毁一座证禅院！少林…乃至整个中原武林，恐已陷入一张无形巨网！
觉性大师紧紧攥住那枚冰冷的拾玖铜哨，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猛地抬头，望向药王院精舍的方向，眼中除了无边的怒火，更添了一层深沉的忧虑与急迫。
玄苦师弟的呓语，灰袍人的警告，三日之期，九阴玄玉，千年冰魄…这些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线索虽现，前路却愈发凶险迷离！
他不再停留，收起铜哨，沉声道：“戒痴，你带人继续搜索此地，看有无其他线索！其余人，随我回药王院！”
必须尽快与觉远师兄商议！必须找到那两味救命奇药！时间，不多了！
就在觉性大师率领弟子匆匆离开山坳后不久。
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修长身影，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棵被碧磷针腐蚀的古松之下。
此人面容苍白，狭长的眼眸中带着一种病态的阴鸷与残忍，正是唐玉郎！他伸出苍白的手指，轻轻捻起树干上那枚深深嵌入的碧磷针，凑到鼻端，极其陶醉地深吸了一口针尖残留的腥甜毒气。
“啧啧…少林秃驴，鼻子倒是挺灵。”他阴冷地低笑一声，目光扫过觉性等人消失的方向，又瞥向山岩下那块被觉性隔空取物翻动过的泥土，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拾玖…呵呵，好戏才刚刚开场。”唐玉郎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身影一晃，如同融入夜色的蝙蝠，无声无息地朝着与觉性大师截然相反的方向——后山地牢的方位，飘然而去。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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