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持。令人窒息的僵持。
丧狗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花哨的衣领。他放在桌下的手死死攥紧,显然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石龙的威胁绝非空话,“天雷”有足够的能力让他的厂子陷入瘫痪。但就此服软,又极度不甘,尤其是在一个“天雷”的马仔面前。
他毒蛇般的眼睛猛地转向一直沉默如影子般的杜十四,试图从这个看起来年轻清瘦的少年身上找到突破口,或者说,找一个发泄怒火和挽回面子的对象。
“喂!你个死靓仔!睇乜春呀?!(喂!你个死小子!看什么看?!)”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烟灰缸都跳了一下,对着杜十四厉声吼道,试图用突如其来的暴怒震慑对方,“冇大冇细!我同你大佬讲紧野,几时轮到你哩个蛋散喺度瞪大对狗眼睇住?!信唔信我挖咗你对眼出嚟!”(没大没小!我跟你老大谈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小瘪三在这里瞪大狗眼看着?!信不信我挖了你的眼睛出来!)
这突如其来的发难,极其无理且充满侮辱性。石龙的眉头瞬间拧紧,眼中凶光毕露,刚要开口——
一直沉默的杜十四却动了。
他没有被这声嘶力竭的怒吼吓退,甚至脸上都没有出现一丝一毫的惧意。反而迎着丧狗那吃人般的目光,上前了半步。
就是这半步,带着一种与他年龄和清瘦身形不符的、冰冷的压迫感。
他的眼神锐利如刚刚磨好的刀锋,没有丝毫闪躲,直直地刺向丧狗,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机器的噪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你嘅右手,一直摸住台底。想开拖呀?!”(你的右手,一直摸着台底。想动手呀?!)
一句话,像一颗冰冷的子弹,精准地命中靶心!
丧狗那嚣张暴怒的表情瞬间凝固在脸上,如同戴上了一张滑稽又僵硬的面具。他那只一直藏在办公桌下的右手,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缩了回来!动作快得近乎狼狈!
“无……无呀,我点敢!(我怎么敢!)”
杜十四的目光依旧锁定着他,继续用那没有起伏的声线说道,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你想畀钱,定想畀命?我哋净系要数。”(你想给钱,还是想给命?我们只要数。)
没有咆哮,没有威胁的肢体动作,只有最直接的、洞穿一切的眼神和最简洁的选择题。
但这比任何怒吼都更具威慑力。
这个沉默的少年,不仅看穿了他虚张声势下的恐惧,更精准地戳破了他最后那点可怜的依仗和试图反抗的心思!那种冰冷的、仿佛早已见惯生死般的镇定,让丧狗从心底里冒起一股寒气。
石龙在一旁,原本要爆发的怒火瞬间转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愕和…一丝极其细微的激赏。他没想到,这细佬仔(小子)居然在这种场合下,以这样一种方式,瞬间撕破了对方的心理防线!
“你…你…”丧狗嘴唇哆嗦着,指着杜十四,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所有的气势,所有的侥幸,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
石龙抓住时机,猛地站起身,巨大的手掌重重拍在红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丧狗浑身一颤!
“听到未啊?!仲唔捻快啲?!”(听到没有啊?!还不他妈快点?!)石龙的怒吼如同雷霆,彻底摧垮了丧狗最后的心理防线,“要我哋‘请’你开保险柜系嘛?!”(要我们“请”你开保险柜是吗?!)
丧狗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瘫软在老板椅上,面如死灰,冷汗淋漓。他颤抖着挥挥手,对身后那个早已吓傻的马仔有气无力地吩咐:“…去…去攞…攞俾佢哋…”(…去…去拿…拿给他们…)
马仔如蒙大赦,赶紧跑向角落的保险柜。
石龙冷哼一声,重新坐下,瞥了一眼杜十四。杜十四已经退回原位,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沉默,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不是出自他之口。只有那双眼底深处,似乎有一簇极寒的火焰,短暂地燃烧后又迅速隐没。
很快,马仔提着一个沉甸甸的黑色手提包过来,放在桌上。
石龙拉开拉链,看都没看里面成捆的钞票,直接推到杜十四面前。
“点咗佢。”(点了它。)
杜十四上前,沉默地开始清点。手指翻飞,速度极快且稳定,巨额现金在他手中如同普通的纸张流过,眼神专注而冷静,丝毫不见激动或紧张。很快,他抬头:“龙哥,啱数。”(龙哥,数目对。)
石龙这才站起身,拎起手提包,拍了拍面如死灰的丧狗的脸,力道不轻,带着羞辱的意味:“爽快啲米几好?浪费大家时间!记住,下个月,自动自觉。”(这么爽快不就好了?浪费大家时间!记住,下个月,自动自觉。)
说完,不再多看丧狗一眼,带着杜十四扬长而去。
走出办公室,穿过机器轰鸣的厂房,那些原本眼神警惕的汉子们,此刻都下意识地避开了他们的视线。
回程的车上,石龙难得没有骂骂咧咧,而是透过后视镜,多次打量坐在副驾驶、依旧沉默的杜十四。
开了好一段路,他才忽然开口,语气复杂:“…可以啊,细路。够冷静,眼又够毒。”(…可以啊,小子。够冷静,眼睛又够毒。)
杜十四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嗯了一声。
“吓佢嘅?(吓他的?)”石龙又问,指的是杜十四戳破丧狗摸武器的事。
杜十四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回答:“唔系。佢右手肩胛肌肉绷紧,角度唔自然。台底有空间,藏嘢嘅可能性好大。”(不是。他右手肩胛肌肉绷紧,角度不自然。台底有空间,藏东西的可能性很大。)
石龙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摇了摇头,不知是赞叹还是别的什么:“真系后生可畏呀。(真实后生可畏呀。)”
他不再说话,专心开车。
杜十四也重新归于沉默。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他不再仅仅是一个只能依靠蛮力或沉默的跟随者。观察、分析、一击致命的精准…这是另一种形式的力量,更冷,也更有效。
而他们身后,那家塑料厂门口,那辆银色面包车再次悄然滑入车流。车内,长焦相机清晰地捕捉到了他们上车离开的画面,以及那个沉甸甸的、被石龙随手扔在后座的手提包。
握着方向盘的石龙,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这一次,不仅拿到了数,似乎…还意外地捡到了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只是这玉,带着天生的冷冽与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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