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灵芸素来耳根子软，最是听劝，“虽说赶了些，但我俩如今既无长辈亲眷，又非门第出身，那些繁文缛节省得，可嫁衣盖头没法后日就赶出来……”
哪怕再好的绣娘，从选布交予定金，再到量体裁衣缝制刺绣，也需小半月工期，何况她囊中羞涩……
辞盈确认她有此意，才道，“你我身量相似，正巧先前备的那一身搁置用不上，从嫁衣盖头到龙凤喜被皆有。若你不介意，我回去就遣人送来。”
“那怎么使得。”
知晓她的都是些贵重东西，赵灵芸连忙摆手，“阿景能醒来还是受你大恩，尚且无以为报如何能再收此等重礼？”
她只要不掉解凛川这个坑里，就是最大的报答。
“那不如这样。”见对方迟迟不肯松口，辞盈索性换了话，“日后你俩要是有了孩子，与我认作干亲吧。”
话到这个地步，总不好再推迟。
刻不待时两日一转而过，薰风解愠，鸟雀呼晴。尽量赵灵芸说不看中这些虚礼，只想简单拜个天地，请人做个见证。但辞盈比娘家人还忙，又是请布坊眉娘她们上门修裁，又怕太过匆促有所疏漏。
最后一次清点确认。
看着堆挤成小山的箱笼，几名绣娘手拈针线，忍不住打趣，“咱们女郎往后嫁女，也得这般上心才行。”
辞盈焦头烂额。
又听绣娘笑道，“郎君新添的嫁妆单子，不知女郎看过没有？”
她没有母亲，江老夫人与余氏自不可能为其筹备，全仰仗兄长一人。两人互为依存相伴相生，好比菟丝附女萝，是比血缘更浓也更深的关系。
因此在旁人眼中，远超寻常兄妹。
初十宜嫁娶。
锣鼓声盖过树梢的第一声蝉鸣，迎入暑风中。赵灵芸穿着那身她并无机会尝试的崭新喜服，在此起彼伏的道贺声中，顶着眼前招摇的大红盖头上了花轿。
软烟纱帘落下之前，她倏然招手，“我想与五娘说两句话。”
辞盈早就哭成泪人，宾客之中唯她这般夸张，旁人显然无法理解。陶术又掏了一方干净帕子递给她，无奈说道。
“最后的了，省着点用。”
她伸手接了，这才抽抽搭搭过去。
花轿顶上的流苏围帘被风中潋滟如翻荷生波，隔着栩栩如生的一双鸳鸯，辞盈看不见对方的脸，却能感觉到她视线柔和地落在自己身上。
钿璎累累，佩声珊珊。
赵灵芸瞧了她片刻，忽而伸手握住她。还不到最热时候，不知道是不是轿中太闷，对方掌心滑腻玉镯冰凉，竟出了一层汗。
“五娘，我昨夜做了个噩梦。”
她压着嗓音，细听之下却能辨别出一丝轻颤，“我梦到云州城破了、你在刺史府上出事，阿景的病也没有好起来，还与我在战火中走散了……”
“王罗鹬蚌相争，却使解氏父子渔翁得利占据云州。我落入那位解郎君手中，在他麾下行医。只是他待我并不好，总念起与你的昔日旧情，说若非我的缘故，也不会失手害你早早丧命。”
“又说什么对我只有救命的恩情，要有其它的就是对不起你这个亡妻。每念起你的一分好便要为难磋磨我，第四年他喝醉了酒，欲行不轨，我反抗之际被他用长刀划伤右掌，伤及筋骨自此不得施力，难以行针。”
这对医者而言，无疑是致命的。
“事后他才幡然悔悟，说什么对你只是一时放不下的执念作祟，其实早在被我救下时，就心里有我了。所以尽管以后我施不了针行不了医，但他会娶我作唯一的妻子，自此心里眼里只有我一人……”
她越说掌心越凉。
双手遏制不住发颤，仿佛那一刀穿过梦境真真切切划到血肉上。
猩红翻卷，温热喷溅。
自伤处而起的火焰灼热无比，蔓延至四肢百骸，焚得她痛苦不堪。
无数个日夜里都被在煎熬。
她的经历、她的能力、甚至身边之人……所有在意珍视的一切，好像都只是为了铺往这么一个结局。
辞盈必须十分用力抓着对方，指尖泛白才能勉强按住那些浮躁不安的情绪。
记得自己还活着时。
解凛川分明对她不屑一顾，看不上只求安逸的处堂燕雀。但前脚一死，白月光与饭渣子对调，他就做出这副深情似海的模样，开始将罪过推到眼前人身上。
辞盈由此下断论。
这人就是喜欢死的、或者得不到的。
“别怕，梦都是假的、一切都过去了……”她轻声抚慰，嗓音飘渺，像是在说给赵灵芸，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赵郎君如今好好的，你也好好的，我们都好好的。”
不止她不甘作为被献祭的棋子。
赵灵芸毕生寄仁心与明月，毁人前程断人希望，无异于杀人父母。
虽然看不到最后。
但她也知道，还不如一刀杀之来得痛快。
“这个你拿着。”吉时耽误不得，两人说的有些久了，宾客频频投来好奇的目光。赵灵芸悄然抹下泪，平复情绪后，借着宽大袖袍的遮掩。
一只小小的淡青瓷瓶被塞了过来。
辞盈惊愕抬眼。
似乎察觉到她的讶异，赵灵芸一点点放下飘动的软帘，“我师父葛圣手医毒双绝，不止会救人也会杀人。”
她天赋异禀远胜赵流景，得以继承衣钵，心血浇灌。
只是她秉性太过纯良，毒术又太过阴狠，心中实在不喜欢，所以从未露过这一手，罕为人知。
“师娘说过我的性子容易吃亏。遇到小亏还好，顶多绊下腿摔一跤，可若是大亏，保不齐整个人都要搭进去。”
常年风雨中行走之人，何其敏锐？
赵璇慧眼如炬。
“所以便让师父亲自炼了这样东西，留给我防身保命。此物无色无味，世无解法，保管大罗神仙也难救回。”
这是比不见春更为罕见的毒物。
天底下仅此一份。她声音逐渐隔绝在帘后，“你对我有大恩，又是生死之交。如今我们各执一半，只希望你永远不会有用上它的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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