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看着眼前这个名叫马可的商人，心中无声地盘算。
这个男人说话时眼神锐利如鹰，直视着你，仿佛能看穿人心。
他的语气却又带着一种久经商场的诚恳，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听起来不像是信口开河。
能组织起如此规模的商队，护卫精良，气势肃杀，绝非寻常的行脚商人。
“铁器生意？”
艾伦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他没有立刻追问细节，而是将问题抛了回去。
“整个北境都缺铁，王都的铁器更是被几大工坊垄断，你为什么偏偏要绕远路，来我这个刚刚才站稳脚跟的银霜领？”
这个问题很尖锐，直指核心。
马可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又加深了几分，眼神里流露出欣赏。
“大人果然是快人快语。”
他搓了搓手，手掌粗糙，布满老茧，显然是常年奔波，亲力亲为的人。
“不瞒您说，我马可，是黑木城最大的铁器商人。我做的不是小买卖，而是将北境的铁器，转卖到千里之外的王都，甚至更南方的富饶城市。”
他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股诱人的魔力。
“那里的贵族老爷们，为了彰显地位，一掷千金。他们不缺金币，缺的是能让他们在宴会上炫耀的东西。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一套光亮如镜的餐具，甚至是一把与众不同的园艺剪，都能让他们趋之若鹜。”
“只要质量足够好，价格，从来都不是问题。”
艾伦的指尖在腰间的剑柄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明白马可话里的意思。
这个世界的炼铁技术普遍落后，高质量的铁器本就是稀缺资源，是战略物资，更是奢侈品。
银霜领现在掌握着超越这个时代的高炉炼铁技术，这本身就是一座尚未被挖掘的金矿。
“我听说，银霜领最近出产了一批质量远超王都工坊的铁器。”
马可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眼神紧紧锁定着艾伦的脸，不错过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我有一个朋友，前段时间冒险穿越凛冬山脉，路过您的领地。他用身上最后几个铜板，换了一把普通的铁斧用来防身。”
“回到黑木城后，他用那把斧子，轻易砍断了另一位商人从王都高价买来的所谓精钢剑。”
马可说到这里，眼中爆发出炙热的光芒。
“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的机会来了。我立刻组织了商队，专门绕了远路赶过来，就是想亲眼见证传闻的真伪。”
“如果质量真的如我所想，大人，我愿意以任何代价，买下您所有的铁器。并且，我还能为您提供稳定的，海量的长期订单！”
艾len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稳定的资金来源。
这正是银霜领此刻最急需的东西。建设领地，扩充军队，储备粮食，抵御维克多伯爵的威胁，每一样都需要天文数字的金币来支撑。
“你想看我们的产品？”
艾伦的语气依旧平淡，但内心已经做出了决定。
“正是如此！”
马可的头点得像捣蒜，脸上的期待毫不掩饰。
“如果大人方便，我希望能参观一下您的工坊。我以我家族的名誉起誓，绝不窥探任何机密。”
艾伦沉吟片刻，锐利的目光在马可脸上停留了足足三秒，像是在审视他的灵魂。
然后，他干脆地点头。
“可以。”
“但我的工坊规矩森严，你只能看，不能问，更不能碰触核心设备。你看到的，只会是成品。”
“那当然，那当然！规矩我懂！”
马可兴奋地搓着手，仿佛已经看到了堆积如山的金币。
一行人调转马头，返回银霜领。
马车的车轮滚滚，扬起的尘土在夕阳下染上了一层金色。
他们没有去领主府，而是直接来到了位于领地边缘，被高墙和卫兵严密看守的“霜火I型”工坊。
还未走近，一股灼热的空气就扑面而来，夹杂着煤炭燃烧的独特气味与金属的腥甜。
工坊内，巨大的高炉如同一头钢铁巨兽在低沉地呼吸，每一次鼓风，都发出沉闷的轰鸣。赤膊的工匠们浑身汗水，在火光中挥舞着铁锤，每一次敲击都迸发出绚烂的火星，叮叮当当的声音汇成了一曲激昂的交响乐。
艾伦让工坊的负责人，矮人铁匠巴克，拿出一些刚刚淬火冷却的成品。
巴克板着脸，将几件东西“哐当”一声扔在厚实的木桌上。他对这个衣着光鲜的商人，本能地带着一丝匠人的警惕。
桌上摆着一把农用铁锄，一把伐木斧，还有一把刚刚打磨好的长剑。
马可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他没有先看那把最惹眼的长剑，而是拿起了那把最不起眼的铁锄。
他先是掂了掂分量，眼神一凝。
接着，他用指关节在锄刃上轻轻敲击。
“铛……”
一声清越悠长的回响在嘈杂的工坊里清晰可闻，不似普通生铁的沉闷，而是如同钟磬之音。
他的手抚过锄面，那是一种近乎完美的平滑，没有一丝杂质留下的凹坑，在火光下反射着均匀的暗光。
“这……这是何等的纯度……”
马可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都有些颤抖。他转头看向一旁的木料堆，对艾伦说：
“大人，可否容我一试？”
艾伦点了点头。
马可握紧锄柄，深吸一口气，猛地挥向一根手臂粗的硬木。
“咔嚓！”
一声脆响，木屑四溅，铁锄竟是干脆利落地将硬木斩断，而锄刃上，连一个白点都没有留下。
“神迹！这简直是神迹！”
马可喃喃自语，他小心翼翼地放下铁锄，仿佛那不是一把农具，而是一件稀世珍宝。
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那把长剑上。
他拿起剑，剑身修长，一道血槽贯穿始终，剑刃在火光下闪烁着森冷的寒芒。他手腕一抖，剑身发出一阵轻微的“嗡嗡”颤音，久久不息。
“好剑！”
马可一声爆喝，引得周围的工匠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好奇地望过来。
他环视一周，目光锁定在角落里一块废弃的旧胸甲上。那是从战场上回收的劣质铁甲。
“大人！”
马可的眼神带着询问。
艾伦再次点头。
马可双手持剑，一声大喝，剑光如同一道闪电，猛地劈在胸甲上。
“刺啦——”
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响起。
那块足以抵挡普通刀剑劈砍的铁甲，竟如同奶酪一般，被长剑从中劈开，切口平滑如镜。
马可举起长剑，对着火光仔细查看剑刃。
完美无瑕，没有一丝一毫的卷曲或缺口。
“王都皇家工坊的首席大师，也锻造不出如此神物！”
巴克在一旁听着，黝黑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无法抑制的骄傲笑容。自从有了领主大人带来的新设备与新方法，他的技艺，早已超越了任何一个他认识的矮人工匠。
“大人！我全要了！”
马可“哐”地一声将长剑插回桌上的剑鞘，激动地转身，对着艾伦深深一躬。
“不管您有多少存货，不管将来能生产多少，我马可，全包了！”
“价格呢？”艾伦终于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那把铁锄，我出市价的三倍！”
马可毫不犹豫地伸出三根手指。
“这把长剑，五倍！不，十倍！我出十倍于王都精制长剑的价格！”
跟在艾伦身后的老哈里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像铜铃，脸上的皱纹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扭曲在一起。他飞快地在心里计算着，那串数字让他几乎要晕厥过去。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马可稳住心神，郑重地说道。
“我希望，能与银霜领建立独家合作关系。也就是说，您生产的所有铁器，从农具到武器，都只能卖给我马可一人。”
“作为回报，我保证每个月都会亲自带队前来采购，风雨无阻。并且，每一次，我都可以提前支付下一批货物三成的定金。”
艾伦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独家合作。
这既是巨大的诱惑，也是一个潜在的陷阱。它能保证稳定且巨额的收入，但也意味着银霜领将彻底失去议价的主动权，被这个商人死死捆绑。
“这个提议，很诱人。”艾伦缓缓说道，“不过事关重大，我需要时间考虑。”
“当然，当然！”马可连忙点头，他知道不能逼得太紧，“大人尽可以慢慢考虑。对了，我这次来得匆忙，也为大人备下了一些不成敬意的小礼物。”
他对着门外挥了挥手。
几个精壮的护卫立刻抬着几个沉重的大箱子走了进来，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箱子打开，里面是光彩夺目的丝绸，香气扑鼻的南方香料，还有一小匣子闪烁着璀璨光芒的各色宝石。
“都是些从南方倒腾来的小玩意儿，希望大人不要嫌弃。”马可笑着说。
艾伦的目光在那些珍贵的商品上扫过，心中却想的是另一件事。
“马可先生。”
他忽然换了个称呼。
“你那位‘朋友’，叫什么名字？是做什么的？他是什么时候路过银霜领的？”
一连串的问题，让马可脸上的笑容再次僵硬了一下。
他很快反应过来，哈哈一笑，试图掩饰过去。
“大人真是心细。我那朋友是个没什么名气的小佣兵，叫什么……我想想，好像是叫吉姆还是汤姆来着，记不太清了。您知道，我们商人朋友遍天下，有时候确实记不住。至于时间，大概是半个多月前吧。”
这个解释听起来天衣无缝，但艾伦却从中捕捉到了一丝不自然。
他没有再追问。
“合作的事，明天我会给你答复。”艾伦说道，“今天天色已晚，哈里，你安排马可先生和他的商队进镇子休息，找个最好的旅店。”
“好的，好的！”马可连连点头，“那我今晚就在镇中叨扰，静候大人的佳音。”
安排好马可一行人后，艾伦带着老哈里返回领主府。
夜色已经降临，天边挂着一弯新月。
“大人，您觉得这个马可，可信吗？”老哈里跟在身后，忧心忡忡地问，“他开出的价钱实在是……太高了。”
高到让人不安。
“人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但生意场上的话，有几分能信？”艾伦走在前面，声音沉稳。
“独家合作，等于把我们的命脉交到他手上。今天他可以给我们十倍价格，明天等我们离不开他了，他就可以只给一倍，甚至更低。我们必须谨慎。”
“那……我们就拒绝他？”老哈里有些不甘心。
“不。”艾伦摇头，“送上门的钱，没有不要的道理。但合作的方式，必须由我们来定。”
他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计划。
就在这时，一名仆人匆匆迎了上来。
“大人，您之前吩咐厨房准备的蔬菜和鸡蛋，都已经洗好了。”
艾伦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在听到这句话后，瞬间放松下来。
他眼睛一亮。
“太好了！对了，让巴克给我打的那口薄铁锅，做好了吗？”
“已经按照您的图纸做好了，大人，就在厨房放着。”仆人恭敬地回答。
“完美！”
艾伦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一扫之前的凝重。
“今天晚上，我要给你们所有人露一手，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美食！”
老哈里一脸困惑地看着突然兴奋起来的领主。
“大人，您……您要亲自下厨？”
“当然！”
艾伦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我们去厨房！今晚的第一道菜，就叫……西红柿炒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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