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托的车队消失在风雪尽头。
那面象征王权的雄狮旗帜，最后一抹金色影子也被苍茫的白色彻底吞没。
艾伦独自站在城堡门口。
寒风卷着冰冷的雪粉，无情地扑打在他脸上，带来一阵刺骨的凉意。
“大人，外面风大，进去吧。”
汉斯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一丝担忧。
艾伦没有动。
“汉斯，去把巴特总管请来。”
他的声音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再召集所有在家、能主事的领民，到城堡前的空地。”
“全部？”
汉斯的声音里充满了意外。
“有什么要事宣布吗，大人？”
“生死攸关的大事。”
艾伦终于转身，目光深邃，他朝着城堡内走去。
“关于银霜领的未来。”
“关于我们所有人，能不能吃饱饭，过上好日子的事。”
半个时辰后，城堡前那片不算宽敞的空地上，稀稀拉拉地站了百十号人。
这是银霜领几乎全部的青壮和主事者。
他们大多穿着破旧不堪的兽皮，或是缝缝补补的麻衣，单薄的衣物在寒风中几乎起不到任何御寒作用。
一张张脸庞都带着菜色，眼神里是长年累月的贫穷所刻下的麻木，混杂着对领主天生的敬畏。
寒风如刀，他们下意识地缩着脖子，互相挤得更紧一些，似乎想从彼此同样冰冷的身体上汲取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巴特总管站在艾伦身侧，他花白的胡须上挂着冰霜，老脸上满是困惑与不安。
领主大人把几乎所有能动弹的领民都叫来了，这阵仗，他活了六十多年也从未见过。
艾伦的目光扫过下方一张张冻得发红发紫的脸庞。
他看到了他们眼中那份对未知的茫然，对权力的恐惧，还有那一丝被深埋在麻木之下的、对生存的渴望。
“各位银霜领的子民。”
艾伦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在风雪中异常清晰，仿佛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稳稳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今天召集大家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也有一件东西，想让大家见识一下。”
他微微示意。
皮特和另一名护卫抬着一个沉重的木盘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放在艾伦面前的石桌上。
木盘上，静静地躺着几块暗红色的“石头”。
在灰白的天光下，它们散发着一种奇特的光泽。
人群中立刻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像是一锅温水被投进了一颗石子。
“那是什么？红色的石头吗？”
“真奇怪，我们这山里没见过这种石头。”
“领主大人要做什么？”
艾伦拿起一块奶酪，托在掌心。
“这个东西，我叫它‘红宝石奶酪’。”
他展示给所有人看。
“它是用我们领地雪地羊的奶，加上一种你们都认识的酸浆果，制作而成的一种新食物。”
“酸浆果？”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最先惊呼出声，她的声音尖锐，充满了不敢置信。
“大人！那东西酸得能把牙都倒掉，怎么能做吃的？”
“是啊，大人，那酸浆果别说人了，就是喂牲口，牲口都不一定乐意吃！”
一个壮年汉子也跟着嚷嚷起来，引得一片附和之声。
艾伦并不反驳，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们。
“我知道大家有疑虑。”
“这种奶酪，闻起来的味道也有些冲。”
“但是，它的味道，绝对超乎你们的想象。”
他拿起一把小刀，动作熟练地切下一小片，递给离他最近的一个小女孩。
那女孩大约七八岁，穿着一件明显是大人改小、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皮衣，正怯生生地躲在母亲身后。
她看看艾伦，又看看那片暗红色的奶酪，小手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角，不敢伸手。
“尝尝看，孩子。”
女孩的母亲在后面轻轻推了她一下，声音里既有对领主的敬畏，也有一丝期待。
“这是领主大人给你的礼物。”
小女孩犹豫着，终于伸出冻得通红的小手，接过了那片奶酪。
她小心翼翼地，用舌尖舔了一下，然后才放进嘴里。
起初，她的小脸瞬间皱成了一团，显然是被那股强烈的酸味冲击到了。
人群中甚至传来几声低低的窃笑。
但很快，所有人的笑声都凝固了。
小女孩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那光芒像是黑夜里点燃的星火。
她咀嚼的动作从迟疑变得急切，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呜咽声。
“甜！”
她含糊不清地喊道。
“不，是香！好香啊！”
小女孩的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纯粹的满足与幸福。
艾伦笑了笑，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他又切了几片，没有递给那些还在观望的普通领民，而是径直走向人群中几个看起来有些威望的老猎人和管事汉子。
“大家都尝尝，这是我琢磨出来的新东西。”
起初，那几个汉子还有些抗拒。
那股混合着发酵酸味和浓烈奶味的气味，确实有些奇特。
但当第一口奶酪在他们粗糙的舌苔上融化，那股霸道的酸味如同先锋般冲过味蕾，紧随其后的，是火山爆发一样浓郁醇厚的奶香，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鲜味。
这股味道瞬间征服了他们。
“我的老天！这……这是什么神仙味道！”
一个络腮胡猎户瞪大了眼睛，仿佛不相信自己的味觉。
“太好吃了！比我吃过的任何东西都好吃！比烤得流油的鹿肉还香！”
“这酸味，刚开始吓人，可嚼几下，却越吃越想吃！”
一时间，空地上充满了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刚才还对这“红石头”充满怀疑的领民们，此刻都用一种无比渴望的目光，死死盯着艾伦手中剩下的奶酪。
艾伦等他们的议论声稍稍停歇，才再次开口。
“大家觉得，这红宝石奶酪，味道如何？”
“好！太好了！”
这一次，众人齐声回应，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兴奋。
“那么，如果我告诉大家，这种奶酪，不仅好吃，还能卖大价钱。”
艾伦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像一把锤子敲在每个人心上。
“能让我们银霜领的人，以后顿顿都能吃上肉，冬天能穿上厚实的皮袄，你们信不信？”
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卖钱？
他们祖祖辈辈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挣扎求生，除了用辛苦猎来的皮毛换取一点可怜的盐巴和铁器，何曾想过自己做的东西能卖出大价钱？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颤巍巍地走上前一步，他是领地里年纪最长的猎人。
“大人，您说的是真的？这东西……真的能卖钱？”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那些王都的贵人老爷们，会喜欢这种味道吗？”
“会！”
艾伦的回答斩钉截铁，不带一丝犹豫。
“王都来的钦差大人，维克托·雷恩，你们前几天都见过了吧？”
他环视众人。
“他尝过之后，赞不绝口，还带走了整整一箱，说是要献给国王陛下！”
“献给国王陛下？”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比刚才任何时候都更加巨大的惊呼。
对他们这些偏远领地的子民而言，国王是如同神明一般遥不可及的存在。
他们的东西，竟然能被国王看到？
“没错。”
艾伦继续加码，他的话语充满了煽动性。
“维克托大人亲口告诉我，这种奶酪风味独特，极易于保存和运输。一旦在王都出现，必定会成为贵族们争相抢购的珍品。它的价值，远超你们的想象。”
他看着所有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决定，将这红宝石奶酪的制作方法，全部教给大家。”
“我们银霜领，要开始大规模制作这种奶酪。”
“它，将是我们银霜领的特产，是我们所有人走出贫困，挣脱宿命的唯一希望！”
领民们面面相觑，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激动、狂喜，还有一丝如在梦中的不敢置信。
“大人……您说的是真的？您要把这么宝贵的方法，教给我们？”
巴特总管也激动起来，他的声音微微发颤，浑浊的老眼里泛起了泪光。
“当然是真的。”
艾伦重重点头。
“银霜领是大家的家。我身为领主，最大的心愿就是让我的子民过上好日子。这奶酪，是我们共同的财富，不是我一个人的。”
“可是……大人，我们……我们能做好吗？万一做坏了……”
人群中，有人小声嘀咕，说出了大家共同的担忧。
“我会亲自教你们每一步。”
艾伦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鼓励。
“方法不难，只要用心，肯定能学会。”
“至于原料，我们领地家家户户都养雪地羊，羊奶不缺。酸浆果，山上遍地都是，现在正是成熟的季节。”
他看着众人眼中那渐渐燃起的火焰。
“唯一需要你们投入的，是你们的劳力，和你们对我的信任。”
“我向大家保证，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做出合格的红宝石奶酪，我负责将它们运到王都销售。”
“赚到的钱，除了维持领地运转必要的开支，大部分都会分给大家，或者用来修建我们的房屋，加固我们的城墙，购买更多的粮食和武器！”
“大人！我们干！”
一个年轻力壮的猎户第一个嘶吼了出来。
他刚刚也尝到了一小片奶酪，那无与伦比的滋味让他此刻回味无穷，浑身充满了力气。
“对！我们跟大人干！”
“能过上好日子，再苦再累也值了！”
“干！”
领民们的热情被彻底点燃了。
贫穷就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他们身上太久太久。
现在，艾伦给了他们一把凿开大山的锤子，即使这把锤子看起来有些古怪，他们也愿意拼尽全力去试一试。
艾伦满意地点点头。
“很好。从明天开始，巴特总管负责统计各家能提供的羊奶数量，以及愿意参与制作奶酪的人手。”
“汉斯，你带狩猎队的人，去山上采摘足够的、完全成熟的酸浆果。”
“是，大人！”
巴特和汉斯齐声应道，声音洪亮。
巴特总管上前一步，兴奋的脸上带着一丝愁容。
“大人，只是……制作奶酪需要大量的锅具来熬煮羊奶，压制奶酪需要平整的石板，晾晒也需要通风、洁净的房间和架子。”
“我们城堡的厨房简陋，恐怕难以承担大规模的制作。各家各户的条件，更是参差不齐，万一……”
艾伦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脸上是全然的胸有成竹。
“这些都不是问题。”
“我们不在各家做，那样难以保证品质。”
他指了指城堡前这片空地。
“我们就在这里，建一个专门的奶酪工坊。锅具不够，就用领地的储备资金去买，或者让铁匠先赶制。石板山里多的是，派人去开采打磨。”
“至于房间，我们可以直接搭建新的木屋，专门用来晾晒和储存。”
他看着众人，眼中闪烁着一种名为“蓝图”的光芒。
“这不仅是一个工坊，这将是我们银霜领新的心脏。”
“从今天起，我们不再是各自为战的猎户，我们是一个整体。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努力！”
他的话语，为所有人描绘出了一幅崭新的，充满希望的画卷。
游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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