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特总管佝偻着身子，在前面引路。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即将碎裂的薄冰上。
他的嘴唇毫无血色，牙齿在寒风中微微打颤，不断地小声重复着。
“大人……三思啊……”
“那黑石山……真的……真的不是什么好地方……”
艾伦没有理会他绝望的碎语。
他的步伐坚定沉稳，身后跟着汉斯，还有另外四名挑选出来的精干猎户。
他们背着弓箭，腰挎猎刀，手里提着简陋的铁锹与镐头。
“巴特，如果那座山真像你说的那样，堆满了能烧出铁的黑石头，那它就是银霜领的希望。”
艾伦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枚烧红的铁钉，清晰地刺入每个人的耳朵。
汉斯握紧了背上那张桦木长弓。
“大人说的是。”
“有铁，就能打出好猎刀，好箭头，冬天打猎也更有把握。”
一个名叫皮特的年轻猎户，也鼓起勇气开口。
“还能做出坚固的矛头！上次那头雪狼，我的木矛都差点被它咬断了！”
巴特回头，张了张嘴，想反驳些什么。
最终，他只是重重叹了口气，将满腹的忧虑与恐惧全部咽了回去。
领主大人的意志，如同他昨日熔炼出的那块通红的铁疙瘩。
坚硬。
滚烫。
不容置疑。
山路崎岖，越往西走，地势越发荒凉。
凛冽的风从迷雾森林的方向呼啸而来，刮在脸上，如同刀割。
“大人，前面就是黑石山的山脚了。”
巴特停下脚步，颤抖地伸出手指，指向前方一座并不算高大，但通体呈现出暗沉色泽的山丘。
“您看，那边的石头，颜色是不是和您昨天烧出来的……”
他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卡住了。
汉斯耳朵一动，猛地抬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有声音。”
众人立刻停下脚步，连呼吸都放轻了。
“锵……锵……铛……”
一阵阵沉闷而极富节奏的金属敲击声，夹杂着石块碎裂的“咔嚓”声，正隐隐约约从山上传来。
那绝不是风声，也不是落石声。
“是……是有人在采石？”
巴特的声音透着一股难以置信的惊恐，几乎变了调。
艾伦的眉头瞬间锁紧。
“上去看看。”
他没有丝毫犹豫，率先拨开身前挡路的枯黄灌木，压低身子，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摸去。
汉斯与其他猎户立刻跟上，人人将弓箭握在手中，箭矢搭在弦上，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任何风吹草动。
巴特脸色发白，咬了咬牙，也只能踉跄着跟了上去。
他们悄无声息地翻过一道山梁，当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时，所有人都被惊得愣在了原地。
黑石山裸露的山体上，赫然出现了一个不小的采石场。
数十个穿着统一灰色短褂的男人，正挥舞着沉重的铁镐与铁锤，汗流浃背地从山壁上敲下一块块黑色的岩石。
在他们旁边，几辆简陋的木板车已经装了大半。
更远处，甚至搭建了几个临时的窝棚，顶上还冒着袅袅的炊烟。
这分明是一处有组织、有规模，并且已经运作了不短时间的开采营地！
“这些人……不是我们领地的人！”
汉斯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充满了戒备与敌意。
巴特总管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死死盯着那些人身上的灰色短褂，嘴唇哆嗦着。
“灰……灰石岭！是灰石岭的人！他们衣服上的标记……是灰石岭的！”
艾伦的目光冰冷地扫过那些忙碌的身影。
他注意到，那些人使用的工具，铁镐的镐头在稀薄的日光下闪烁着金属的寒光，明显比银霜领猎户们手中的简陋工具精良太多。
“他们在这里做什么？”
艾伦不再隐藏，迈步走了出去。
“大人！”
巴特急忙想拉住他，却只抓到了一片冰冷的空气。
艾伦的突然出现，立刻引起了采石场上那些人的注意。
几个手持长矛，看上去像是监工模样的人，立刻警惕地围了过来。
“什么人？！”
一个满脸横肉，腰间别着一把短柄手斧的壮汉，厉声喝道。
他那双小眼睛轻蔑地上下打量着艾伦一行人，当视线落在他们简陋的武器和单薄的衣衫上时，眼中的警惕迅速变成了不加掩饰的轻蔑。
“这里是银霜领的土地。”
艾伦平静地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山间显得异常清晰。
“你们是谁？为何在此私自开采？”
那壮汉闻言，和旁边的几人对视一眼，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爆发出一阵粗野的哄笑。
“银霜领？哈哈哈！这是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小地方？老子听都没听说过！”
壮汉用手中的斧柄，遥遥指着艾伦。
“小子，听清楚了，我们是灰石岭的人，奉我们领主卡尔大人的命令，在此开采黑石！”
巴特总管气得浑身发抖，他再也忍不住，冲上前一步，嘶声喊道。
“胡说！这片黑石山，自古以来就是凛冬家族的领地！你们灰石岭凭什么越界开采？！”
“凛冬家族？”
壮汉脸上的横肉挤成一团，脸上的讥笑更浓了。
“哦——我想起来了，是那个被国王陛下像垃圾一样赶到这鸟不拉屎地方来的……落魄王子？”
他刻意加重了“落魄王子”四个字，每一个字都充满了羞辱。
“你们的王子殿下，现在不就是个穷乡僻壤的小领主吗？”
“他自己都快饿死了，还有闲心管这山上的几块破石头？”
另一个监工模样的瘦高个，阴阳怪气地怪笑着补充。
“就是！我可听说了，这位王子大人，连过冬的粮食都凑不齐，前些日子还把祖宗传下来的盔甲给熔了，就为了打个做饭的锅！啧啧，真是闻所未闻的笑话啊！”
周围的灰石岭矿工们爆发出一阵更加响亮，更加肆无忌惮的哄笑声。
汉斯和皮特等猎户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握着武器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几乎就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去。
艾伦却只是抬了抬手，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制止了他们的冲动。
他看着那个领头的壮汉，对方的嚣张与轻蔑，像一根根冰冷的针，刺在他的皮肤上。
但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我是艾伦·伊思塔伦，银霜领的领主。”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仿佛带着山间寒风的温度，一丝丝凉意渗透出来。
“现在，我命令你们，立刻停止开采，带着你们的人和东西，离开我的领地。”
那壮汉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似乎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衣着寒酸的年轻人，在被如此羞辱后，还能用这种口气对自己说话。
随即，他脸上的轻蔑转为了暴怒。
“命令？你他妈的命令我们？”
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野狗，夸张地掏了掏耳朵。
“小子，你真以为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王子殿下呢？我们卡尔大人说了，这片黑石山，他看上了，就是他的！至于你这个什么银霜领主……”
壮汉猛地凑近一步，几乎是喷着唾沫星子，对着艾伦的脸吼道。
“卡尔大人，根本就没把你放在眼里！”
“你若识相，就乖乖滚回你的破城堡里待着！否则……”
他恶意地晃了晃手中的短斧，锋利的斧刃在阳光下闪过一丝寒光。
“别怪我们手下不留情，打断你的腿，把你扔下山去！”
巴特总管颤抖着嘴唇，指着他们。
“你们……你们这是公然入侵！这是挑衅！我们……我们会向王国申诉！”
“申诉？哈哈哈！”
壮汉再次爆发大笑，笑声里充满了不屑。
“老头，你尽管去！你看看国王陛下，是会为一个被流放的废物王子出头，还是会偏袒我们兵强马壮的卡尔大人！”
他猛地一挥手，不再理会艾伦。
“兄弟们，别理会这几个穷鬼！继续干活！谁敢再多说一句废话，直接给我打出去！”
“噢！”
那些灰石岭的矿工们大声应和着，再次挥动工具，这一次，敲击山石的声音更大了，仿佛是在故意示威。
几个监工手持长矛，虎视眈眈地盯着艾伦一行人，一步步逼近，防止他们靠近采石场。
艾伦的身体纹丝不动。
他看着那些肆无忌惮的入侵者。
看着他们脚下那片属于银霜领的，贫瘠却不容侵犯的土地。
看着那些被他们粗暴开采出来，本该属于银霜领未来的黑色矿石。
他的目光从每一个人脸上扫过，像是在记忆他们的长相。
“巴特。”
“在……在，大人。”
巴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与绝望。
“灰石岭，离这里有多远？”
“翻过……翻过西边那座雪山，大概……大概两天的路程。”
艾伦点了点头，心中有了计较。
“汉斯。”
“大人！”
汉斯的声音沉重，充满了担忧。
“你带皮特他们先回去。”
汉斯一愣。
“大人，您……”
艾伦没有看他，目光重新落回到那个满脸横肉的监工头子身上。
他的声音很轻，却足以让最近的几个人听清。
“我在这里，等你们的卡尔大人。”
他转向那些虎视眈眈的灰石岭监工，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很想当面问问他，是谁，给了他踏上我领土的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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