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 年冬日的一个下午,雪片子裹着寒风往大杂院的青砖缝里钻,魏大娘家那两间正房东厢,窗纸被冻得发脆,一有风拍上去就呼啦啦的响。
外间煤炉上的铁壶 “咕嘟” 冒响,里间炕头婴儿的哭声混着瓷器磕碰的脆响,听到耳朵里格外提神醒脑。
魏大娘正坐在外间的小板凳上纳鞋底,铜鎏金的簪子绾着的发髻丝毫不乱,嘴角噙着点浅淡的笑,仿佛里间的吵闹与她无关,只是只是那双杏眼,看谁都带着股深藏的狠劲儿。
没人会想到,这位看着端庄的妇人,是前门外八大胡同 “艳春院” 老鸨韦翠兰的亲闺女,早年家族事业里耳濡目染,再加上这些年独自拉扯孩子的苦,早把她那点少女时的温婉磨没了,如今做事,只认实在的好处。
更没人知道,她心里藏着两个埋了二十年的秘密:一个是儿子魏冬不是亲生的,另一个是她对男人的心思,从来都没有面儿上那么死心塌地。
孩子哭着,不耽误她手里的针线走得又快又狠,针脚密得能勒破布面。
“大妞啊,孩子哭成这样,你倒是抱抱。” 她声音软得像棉花,隔着门帘飘进里间,却没半点要挪屁股的意愿。
里间的儿媳妇金大妞正蹲在炕边捡摔碎的瓷碗,闻言猛地抬头,眼里满是火气:“抱?我天天抱得胳膊都快断了,他魏冬呢?躲在外头晒太阳,倒像个没事人!”
她嫁进来五个多月,刚生了孩子没几天就知道了真相 —— 魏冬先天不育,她怀着别人的孩子嫁过来,从头到尾就是场骗局。
自那以后,温顺的性子全没了,家里的碗碟、针线筐,但凡心里不痛快,就往地上摔。
“小魏身子骨弱,哪禁得住孩子哭吵?”
魏大娘掀开门帘走进来,依旧是笑着的,伸手把炕上的婴儿抱起来,动作轻柔地拍着,“你是当娘的,多担待点也是应该的。当初你嫁过来,我可是给了你家二十万的彩礼,还有两匹布四色礼,这委屈总不是白受的。”
这话听着是安慰,实则像根针往金大妞心上扎。
她当初就是被那二十万彩礼骗了,以为嫁进城里能过好日子,没成想是刚离了豺狼又跳进了火坑。
“二十万?” 金大妞冷笑一声,捡起地上的瓷片往炕沿上一扔,
“我给你们魏家生了孩子,伺候你儿子,这点钱够不够我买糖吃压压心苦?”
魏大娘脸上的笑淡了点,抱着孩子走到金大妞跟前,声音压得更低:“大妞,说话可得凭良心。小魏待你不好吗?你要啥他都给你买,连块糖都舍不得自己吃,全给你留着。你要是真不想过了,也行,彩礼得还回来,孩子也得留下 —— 这可是我们魏家的种,不能跟你走。”
金大妞浑身一僵,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
她娘家穷,二十块彩礼早就被她爹拿去还赌债了,要是真走了,她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你别欺人太甚!” 她攥紧了拳头,却没敢再摔东西。
魏大娘看着她这副模样,嘴角又勾了起来,转身往外走:“饭在锅里温着,你自己吃吧。我去叫小魏回来,让他给你搭把手。”
说着,她抱着孩子出了屋,脚步轻快,仿佛刚才那场争执从未发生过。
院儿里的雪积了薄薄一层,小魏同志正坐在小马扎上,裹着件半旧的棉袄,只是望着天上的雪发呆。
听到母亲的声音,他慢慢的抬头,眼里带着点不耐烦:“娘,这孩子怎么老哭?是不是活不长?”
“瞎说什么呢,小孩儿嘛,哭会儿没事儿,刚哄睡着。”
魏大娘把孩子递给魏冬,伸手拍了拍他身上的雪,“你也别总在外头坐着,冻着了又得吃药。大妞刚生了孩子,脾气不好,你多让着点她,别跟她吵架。”
魏冬点点头,抱着孩子往屋里走。
也不知道个乡下丫头哪来这么大气性!怀着孩子进门,自个儿什么货色不知道吗?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娶你的能是什么好人!
魏大娘看着儿子的背影,脸上的笑渐渐淡了,自顾自的也看了会儿天上的雪。
好像抱回来小魏也是这么个天儿。
小魏名义上的亲爹,自个儿的金主黄志远,当时就是因为大老婆没生出儿子,看自个儿颜色好,才安排到外头当个姨太太。
姨太太是个什么玩意儿,根本上不了台面。
刚一个炕头滚了仨月,就开始问自个儿有没有换洗,更话里话外的提到,别人家的姨太太主动去达官显贵家里帮忙“排忧解难”,达成了“通家之好”,在贵人的帮助下仕途一片坦荡。
当时魏大娘,不对,当年的韦清婉,立马联系上了亲娘,借着黄志远外出公干的机会,从妓院里抱养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对外声称是早产儿。
因为母体因为要上工,吃药坏了胎息,这孩子不用伪装就很弱小。
后来啊,后来神州沦丧,以前出手阔绰的金主也渐渐的隐身不见。
也是孩子命大,不那么精细的养着,病歪歪的也活了下来。
抱着个病孩子不好寻下家,中间改嫁了个魏老头儿,给剩下这两间房。
靠着往日的积蓄跟重操旧业,娘俩也凑凑合合的过了这么些年。
至于自个儿当老鸨亲娘,没等到人民处决,就被同行给解决了。
本以为娘俩就这么继续凑合到闭眼,嘿,没成想,那个黑了心肝儿的,居然不知道攀上了什么高枝儿跟了光头。
还富贵险中求,想要留下博个前程。
屁的前程,果党的前程,跟公厕里的绿头苍蝇一样,飞的不高,“响”的挺美!
不过作为小魏名义上的亲爹,该给的钱一分也不能少。
至于其他的,烂泥里挣出来的一条命,想不了那么多。
吸进去几口冷气,脑子清醒了不少,魏大娘又提起了嘴角的笑,进屋去烤火。
公安同志带着黄志远往大杂院去时,魏大娘正坐在外间纳鞋底,金大妞在里间哄孩子,偶尔传来几句抱怨。
听到院儿里的动静,魏大娘掀开门帘一看,顿时僵在原地 —— 黄志远被手铐铐着,身后跟着几个公安,正朝她家屋子走来。
“韦婉清,你涉嫌为反革命特务提供落脚点和物资,跟我们走一趟。” 民警拿出逮捕证,语气严肃。
魏大娘手里的针线 “啪” 地掉在地上,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看着黄志远,又看了看里间冲出来的金大妞,嘴唇哆嗦着,反复念叨:“我没干别的…… 我就收了他点钱…… 我没打听事……”
金大妞愣在原地,紧紧的搂着怀里的孩子,下意识的靠近小魏。
俩人像雪窝里抱团儿取暖的羊羔儿,瑟瑟发抖。
几天之后,这两间敞亮的正房空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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