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长袍在山风中猎猎作响，陆掸子踏过结霜的碎石，发簪上垂落的银铃在春雾里叮当作响。
她站在四季的交汇点，仰头望着云巅，漆黑的瞳孔映出四色天光。
东侧桃林纷飞若雨，西面枫叶燃烧如火，南边雷云翻涌如墨，北端雪瀑倒悬似银。
“拂尘，如果你放弃没有人会责怪你。”元闻辛小声开口。
陆掸子突然转身，眼角有隐隐的湿意。“师姑，我心意已决。”
陆掸子张望一圈，看见张张熟悉的面庞。
共捧月拿着布袋，正“啪嗒啪嗒”地掉眼泪。眼泪落在布袋里，变成一个个圆润的珍珠。
共捧月并不矮，化作人腿以后也有五尺四寸，在人群里格外显眼。
牠一边哭，鼻头红彤彤的，和陆掸子对视一眼又撇开眼。
烛砚倾和烛于归站在元闻辛身后，眼神也全是不舍。
烛砚倾似乎想要上前，被元折囿拉住。
烛砚倾咬牙瞪着元折囿，收获了元折囿不以为意的侧脸。
烛于归瞧着两人撇了撇嘴，乖乖跟在元闻辛身后，自己拿着个帕子在抹眼泪。
“诸位既来护法，就该明白。”陆掸子朝众人躬身行礼。“我这人倔得很。”
元折囿向前一步凝望着陆掸子，那眼眸中酝酿着惊人的不舍，流出一丝再也压制不住的眷恋。“师姐……你是为了族长吗？”
陆掸子看着那双眼睛，喉头酸涩。“不，不仅仅是为了他。我的生死怎可握在他人手里？众人又何必平白无故遭此大难，还躲躲藏藏？！”
山巅罡风突然停滞。
四色天光在陆掸子头顶汇聚成漩涡，春樱与冬雪在空中相撞，秋枫裹着夏雷在云层炸开。
陆掸子朝元折囿一笑，凌空飞至云巅。
她褪去外袍，露出爬满咒文的脊背。那些暗金色符咒像是活物，随着四季灵气波动明灭起伏。
“开境！”
陆掸子的睫毛在云雾中颤动，丹田处突然迸发出华光。她看见自己的影子在识海里裂成七道，每一道都握着不同颜色的丝线。
喜怒哀惧爱恶欲。
第一缕金芒从眉心窜出，化作和师兄妹们修炼时的晨光。是喜的那一缕环绕心间。
转眼笑脸崩裂，化作一张张被鲜血浸染的迷茫的脸。陆掸子内心翻涌悲痛，是哀的一缕勒紧心头。
雷鸣在耳畔炸响，紫色电光裹着濒死的记忆劈入心神。
被雷劫和修士追杀的恐惧蔓延全身，惧的那一缕勒进腕骨，在心上刻出一道裂痕。
“真是……不愿再回想的噩梦啊。”
陆掸子低语，看见那群道貌岸然的畜生洋洋得意炫耀战利品的愤怒骤然腾起，燃烧着她的心神，是怒的那一缕。
七情六欲在丹田疯狂翻涌，黑雾从她的骨骼缝隙中弥漫。
“以情为刃，以欲为柄。”翻涌的记忆突然静止，流光在掌心汇聚成三丈寒锋。
当最后一道纹理落下，镰刀发出清越鸣响。
陆掸子握住随化刀柄的瞬间，万山林震颤，天空撕开一道缝隙，是陆掸子藏在泥潭底部的本命秘境的一角在和万山林的现实交织。
天光突然暗了下来。陆掸子抬头看见黑云中的另一个自己站在残破的日轮中，手中握着完全由黑雾凝成的镰刀。
“陆掸子。”另一个自己的笑声带着锁链碰撞的声响，“来试试看，是你的随化更锋利，还是我的……”
女孩话还未说完，陆掸子的黑色弧光就划破长空。
陆掸子劈向这个陆问欢的低配版，将她骨肉分离。女孩的身影瞬间被搅碎，化成缕缕血丝缠上陆掸子的身体。
陆掸子指尖轻点血丝，血丝立刻变作黑雾弥漫在空中。
“如果是陆问欢，我还能有点波澜。”陆掸子遗憾轻叹一声。
随化镰刃撕裂黑云，秘境闪烁在上空，隐隐约约能看见活动的人群。
万山林山峰护法的人群同时结印，稳固着秘境的存在。
陆掸子反手拔下簪子，发髻散落的刹那，万千青丝竟化作毒蛇般的黑影，将呼啸着袭来的狂风尽数绞碎。
“万山林，谁主浮沉？”
黑云像融化的玻璃糖稀般向下垂坠。
陆掸子抬起手想触碰黑云，却发现食指末端已经呈现半透明状，透过皮肤能看见血管里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某种闪烁着碎屑的黑色流体。
脊椎突然传来冰锥刺入般的剧痛。
陆掸子低头，看见自己的膝盖正在溶解。
皮肤像加热过度的蜡油般滑落，露出下方珍珠母质感的骨骼。
不，那已经不是骨骼，而是无数细小的黑色晶体在模拟人体结构。
当陆掸子试图直起身子时，右手掌整个塌陷成液态，在云层泼洒出银河旋涡般的纹路。
黑云开始渗出粘稠的黑色泪滴。
那些泪滴没有坠落，而是反射出陆掸子的模样，悬浮在空中组成无限镜廊。
陆掸子看见七百二十个自己同时抬起溃烂的手臂，七百二十张嘴巴裂开到耳际，七百二十条舌头正在蜕变成触须状的发光体。
陆掸子的视线突然变得粘滞，黑云发出奇异的光芒，像蜂蜜般附着在陆掸子的皮肤表面。
被照到的部位开始沸腾，隆起密密麻麻的透明水泡，每个水泡里都囚禁着一片微缩黑云。
当第一个水泡破裂时，数千万的思绪在陆掸子左肩炸开，灼烧感让陆掸子的神经末梢有了味觉，尝到硫磺的味道。
心脏的跳动频率开始极速降低。
陆掸子能感觉到心室正在分叉，变成两栖动物般的三腔结构，泵出的黑色流体带着逆时针旋转的漩涡。
这些漩涡撕扯着肌肉纤维，将陆掸子的胸腔改造成克莱因瓶的拓扑结构。
肋骨一根接一根软化，如同高温下的巧克力棒般弯曲缠绕，在体腔内构筑出不规则的支撑框架。
当眼球融化成液态时，陆掸子笑了。
陆掸子能同时看见自己的无数种命运走向，自己滴落的泪珠在不同的时间线呈现不同轨迹。
黑色物质从每个毛孔喷涌而出，这些胶状物具有自主意识，它们缠陆掸子的脚踝向上攀爬，将残存的人形包裹成茧。
陆掸子最后的听觉是一段尖啸。
当她舌骨完全液化时，她体会到了无上的欢愉。
完全液态化的瞬间，陆掸子看到了万山林意识的真实形态。
那不是黑暗，而是所有死在万山林的生灵命运坍缩成的纯白。
万山林突然暴动，桃枝疯长刺向天空。夏雷劈开秋枫屏障时，枫树化作焦炭。当最后一片雪花染上血色，山巅裂开深渊。
四季灵气疯狂涌入陆掸子体内，身躯的每一缕黑气和万山林缠绕着，带着秘境堕入地底。
地面如同波纹一样接纳了一切，吞没了一切，留下一个深渊的洞口。
深渊尽头传来锁链崩断的巨响。
罡风重新呼啸，四季继续和谐共存，只有陆掸子堕入万山林意识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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