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续院另一侧，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顺着墙角前行。
“小梅，真的没问题吗？”用纸袋罩住脑袋，只在前面扣出两个洞以看清方向的人影，怯生生地询问。
“放心，我占卜过了。”梅涅尔戴着兜帽，她平日里就是这副装扮，只不过换成了不那么显眼的黑色，
“存续院每天那么多尸体，偷两具也没人会发现。”
“我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是是…学者大人估计都没见过多少尸体，那你还非要跟过来。”
“我担心你诶。”恩雅不满地回应。
“真担心我就屏住呼吸，放轻脚步，别被抓住了。”梅涅尔活动着手腕，“争取多弄几具，让查理吃得饱点。”
嗖！
她踩着墙壁飞掠而上，用外套盖住铁丝网，双手一撑翻身跃入，动作连贯又灵巧。
“来。”她对恩雅伸出手。
“你身手这么好吗？”学者小姐拽着梅涅尔的手，哼哧哼哧地爬上院墙。
她不太擅长运动，在李昂身边待的那段时间又稍微吃胖了些，身体比以前沉重不少。
“我这么多年可都陪着弥安东奔西走呢，你也该稍微锻炼一下了。”
啪嗒，
咚。
两道身影先后落进存续院，梅涅尔一把拽住恩雅，伏低身子。
探照灯的光芒在头顶缓缓扫过。
“走吧，我占卜出了地图，停尸间应该在那个方向。”梅涅尔指了指。
——
“请进。”教堂骑士恭敬地侧过身。
佩洛对李昂竖起手指，偷偷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她是白袍序列，进自己序列的圣地确实可以光明正大。
更别提她拿的是疫医的身份卡，权限相当于序列六，很多地方都能随意出入。
“这就是被有权有势小萝莉关照的感觉啊…”李昂跟在佩洛身后走进存续院。
这里跟黄金时代的医院差别很大，不是那种方方正正，一眼看过去就透着专业冷冽气息的建筑。
比起医院，它看起来反而更像教堂。
圆形拱顶上方刻画着六角星，六角星正中则是蛇杖标记。
这个标记名为【生命之星】，是白袍序列的徽记。
前院是宽阔的空地，通体洁白的特制马车停在那里，留以接送伤患。
后院是一片翠绿，四季常青的花圃和树林，以及常年流动的喷泉。
宁静的气息从那辆白色的奇迹列车上流淌而出，向着四周扩散。
白袍号停在那里。
跟其他重武装类型列车不同，它除了充沛的火力之外，车厢外侧还悬挂着遮雨布。
展开后就是一个个小棚子，用来接受伤员，或者进行简单的问诊。
即便已经是深夜，也能看到有人在列车四周忙碌。
比起永远紧绷神经的远征，这对他们来说已经算休息了。
时不时有人带着几分犹豫和紧张登上列车，应该是去服用魔药的家伙。
今天早些时候，佩洛也是他们的一员。
“辛苦你了，晋升会不会很痛？”李昂转身拍拍佩洛的脑袋。
“痛？”佩洛一边用脑袋蹭李昂的手，一边满脸疑惑，“为什么痛？”
“…你们晋升不需要喝滚烫的铁水吗？”
“不需要啊。”在李昂震惊的眼神中，佩洛这么说了。
“白袍序列的魔药是草药和注射类的，让精神更坚韧，更多是触感和稳定性方面的改进。”佩洛伸出手，“非要说的话，会感觉很苦，很冷之类的。”
“像李昂先生那种晋升方式反而很少见，说真的…令人震撼。”
李昂叹了口气。
诺亚说的没错，任何事情都有代价。
他比普通的机械师更强，自然也要付出更大的牺牲。
这从他选择序列六的指尖血为素材开始，就已经决定了。
“白袍号也没有黄铜圣辇的车厢。”李昂数了数。
一共二十一节车厢。
除了九节序列车厢以外，剩下的都是载重车厢，里面装着医疗用具和急救物资。
想来也是，要是治病救人的医生都掺和进了围剿行动，那这个世界就真操蛋到没边了。
“目前还剩下…”李昂默数着。
八号，九号车厢自己捡到时就有。
七号车厢在拍卖会上拿到手了。
六号车厢在铁王座号上挂着，
五，四，三，二，一…下落不明。
风暴，白袍，酒神，目前可以确定没挂载这些车厢。
观星自己只见过一次，不能排除嫌疑。
忏悔号比较特殊，没必要抢夺车厢，不过刺青囚犯做过什么事还不清楚，没法撇清嫌疑。
烽火号呢？
李昂不是没想过就这个问题跟南宫剃好好谈谈。
可女仆小姐在青春期时…对于其他事情相当漠不关心，整天除了打丧尸就是吃饭睡觉，不太清楚发生过什么。
抛开铁王座，十二辆奇迹列车还有八辆没有洗清嫌疑，这八辆列车中的五辆，正挂着黄铜圣辇的车厢到处跑。
“也有可能弄到手就藏了起来，表面上维持不变，私下里培养新的能力者，比如酒神号短暂培养过一批具有极速的‘信使’。”李昂揉了揉太阳穴。
奇迹列车确实会在远征中帮助他人，可这跟列车长们各自有歪心思并不冲突。
砰。
面前一花，李昂跟那名中年医生撞了个满怀。
“抱歉。”
“不好意思。”医生道了个歉，继续急匆匆走向前方。
李昂晃了晃脑袋。
又想太多了，他精神紧绷时就容易这样。
“爷爷的权限足够我们进入特护区。”佩洛穿过那些高耸的大理石柱，走上电梯，“不过进入具体房间就不行了。”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李昂翻看着刚从医生兜里顺来的值班表，“嗯…602。”
“这世界上还没有锁能拦得住我，与其担心那个，不如想想怎么骗过那些把守在门口的教会骑士。”
——
“现在你的眼皮越来越沉…一切都不重要了，你太累了，睡吧。”
扑通。
教会骑士倒在地上，恩雅松了口气。
差点就被发现了。
还好这名骑士序列不高，否则催眠术不一定能起作用。
“应该把白银也叫来，她力气大，能多背几具。”梅涅尔用能力在恩雅耳边说。
“你指望她跟你一起潜行吗？”恩雅无奈地笑笑，“而且白银在忙别的事呢。”
“忙别的？她除了满街乱逛还有正经事做？”
“白银在照顾蕾莎留下的那些孩子，她把攒的零花钱全用来买旧衣服和食物了，现在正忙得焦头烂额。”
“…这倒挺让人意外。别动。”
两人趴倒在地，滚进阴影。
几秒钟后，一小队身穿板甲的教会骑士跟她们擦肩而过，走向远处。
“怪事，停尸间怎么这么多圣乔治的人？”梅涅尔压低身子。
“我有种不详的预感，小梅。”恩雅咽了口唾沫。
——
存续院，特护病房，602。
特护病房的空间相当大，基本就是配备了随身医生的高档酒店。
李昂戴上了防毒面具。
佩洛在他身后抖个不停。
虽然别的地方相当靠谱，可毕竟是很少跟人沟通的宅女，真让她扯谎骗人还是有些困难。
李昂刚准备接过身份卡，看能不能自己冒充疫医，就看到佩洛从兜里掏出一支镇静剂，对着胳膊打了进去。
不抖了。
岂止是不抖了，佩洛整个人陷入了某种异常平静的状态，双眼古井无波，仿佛老僧入定，又好像早已看穿生死。
一针下去直接贤者时刻了？药剂师真好用。李昂默默竖大拇指。
“我是圣乔治先生的代理医师。”越过层层堆叠的教会骑士，佩洛面无表情地举起身份卡，“麻烦让开，我和我的助手要开始例行检查”。
领头的教会骑士接过身份卡，看了几秒，又以相当古怪的眼神看了看佩洛。
“识别卡呢？”他问。
“在这。”李昂伸手在门锁上划过，啪嗒一声，锁头应声而开。
门敞开一条小缝，屋子里没开灯，相当昏暗。
“进去吧。”教会骑士侧过身子。
李昂和佩洛迈步进屋，房门缓缓合拢，发出咔哒一声。
特护病房彻底陷入黑暗。
事情比想象中容易，不过好像有点不对劲。
——
“这真是停尸间，我们没走错吗？”恩雅指着那几十人规模的骑士团。
他们端着各种冷热兵器，神情严肃，不知道的还以为要跟飞天狮火拼。
看守尸体显然用不了这么多人。
“显然是发生了什么，”梅涅尔皱起眉头，“我已经通知弥安了。”
“现在怎么办？”恩雅看向身后。
退路已经被赶来的其他教会骑士封锁，巡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几次差点发现她们。
被困住了。
“你在这等弥安。”梅涅尔从口袋里抽出几张卷轴，“我要冲出去，穿过停尸间就是外墙。”
“冲出去？你疯了吗？”
“我无论如何都要带走两具尸体。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城里的所有停尸间都会受到影响。”
“这就是唯一的机会，还是说你觉得，我可以随便去杀两个流浪汉喂给查理？”
“就不能我们两个都在这等救援吗？”恩雅问。
“没人去吸引注意力，我们两个都会被揪出来。”梅涅尔摇头。
“好吧，我跟你一起。”恩雅做了个深呼吸，压低身子，
“…看着我做什么？快动手，等下我就不敢了。”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你还真爱多管闲事。”梅涅尔微不可察地笑了笑，甩手掷出卷轴。
“走！”她低吼一声。
咒文亮起，星芒闪烁，所有人的视线陷入一片苍白。
——
“好亮。”佩洛把手伸到面前，遮挡着白炽灯的光芒。
李昂把手从开关上拿下，迅速观察着屋子里的情况。
一间相当宽敞的客房。
落地窗能看到狮城夜景，各式各样的厚重书籍摆在书架上，角落里还布置着用于祈祷的木柜和圣经。
看得出这间病房的病人过得相当不错，只是有一点出了些问题。
李昂走到床前，掀开被子，看了眼那张苍老的人脸，又把被子盖了回去。
他该收回那句“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现在人也是死的。
圣乔治死了。
严格来说，是躺在圣乔治床上的人死了，李昂没见过圣乔治，不知道这老头具体长什么样。
不过跟病例卡上的照片对比…
嗯，一模一样。
看起来死了有段时间，肌肉变得相当柔软，连尸僵阶段都过去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个教会骑士在佩洛说自己是“圣乔治的主治医生”时，会露出那么古怪的眼神。
死人哪来的主治医生。
“啊…”佩洛张开嘴。
她想说点什么，可镇静剂让她的心情一片平静。
极度的震惊又跟这股平静在脑海中左右互搏，彼此攻击，让她想说一句“那我问你”。
那我问你，那我问你，李昂先生，
“怎么办啊！？”她转头望着李昂。
“抱住脑袋，站在这里。”李昂指了指。
嗖！嗖！
两条钢索钉在落地窗左右两侧，随着李昂后拉绷紧，积蓄着大量的弹性势能。
嘭！嘭！嘭！！
一连串沉重的爆鸣从李昂背后传出，李昂咬紧牙关。
探针钉进身体，深入脊椎。
液态金属沸腾起来，李昂的瞳孔中有银色光芒狰狞亮起。
【突变】
【灵缇】
【超频】
【二次超频】
【熔炉掌控】
【心之炉】
【解放姿态】
一连串的准备在瞬间完成，佩洛眼中的李昂突然变得完全不同了。
炙热的蒸汽从他口鼻中涌出，雷鸣般的心跳声在整个特护病房内回荡。
爆炸般的力量在起伏的肌肉中积蓄，像是压缩到极致的弹簧。
压迫感。
并不是来自于重火力的压迫感，而是源自纯粹的肉体暴力。
佩洛突然意识到，一直以来她都只看到了李昂的远程支援，火力覆盖，而忽略了这家伙恐怖的近战能力。
序列八时，他就能凭借爆发力和战斗智商，把几十名避难所代理杀得干干净净。
现在他是序列七了。
突突突突！！！
枪声响起，厚重的防盗门瞬间被摧毁。
两枚闪光弹滚落在地，和高频声波一起响起的，是教会骑士们的怒吼。
“有刺客！他杀了圣乔治阁下！”
“来人！快来人！”
呜嗡！！！
及其暴力的踩踏加速，地板和玻璃同时变得粉碎，李昂在墙壁上一踩借力，毫不犹豫地冲进人群。
“给我泼脏水，我可就不留情了。”他双手合十，再次分开时，重剑凭空出现。
挥舞，横扫，竖劈，旋斩。
机械爪在身后展开，高出力模式下，前进的李昂像是在走廊中刮起的飓风。
字面意义上的，不断有人腾空而起。
有时候是半个，有时候是整个。
“圣剑！那是圣剑！”有人认出了李昂手上的东西，“他怎么会有…”
“圣乔治我都杀了，抢个圣剑怎么了？”李昂一拳砸碎他的脑袋。
呲——
寒气涌入动力甲，将过热的蒸汽尽数驱逐。
“列车长想杀谁就杀谁，不代表你们能把别人的案子推到我身上，今天的事我记住了。”李昂伸出手，身后是一片狼藉，犹如狂风过境。
有人半个身子被按进了墙里，有人被整个塞进天花板，只留下两条腿轻轻摇晃。
“敢给我找麻烦，就做好火力覆盖吃到饱的准备。”李昂指着那些还没缓过神的教会骑士，
“砰！”他说。
炮弹如同流星般划过夜空，随着他的动作瞬息而至，又在窗前骤然消失。
【熔炉掌控】，自由控制机械出力，包括列车炮。
说完了话，李昂抱起呆滞在原地的佩洛，转身松开了刚才拉好的钢缆。
“他要逃跑！拦住他！快拦住！”
轰！哗啦！！
巨大的落地窗轰然破碎，微凉的晚风倒灌进特护病房，刺耳的警报声划破夜空。
李昂抱着佩洛向下坠去。
——
“什么人！”
“有入侵者！”
咒文亮起的瞬间，两道身影飞速冲出。
她们撞开停尸间大门，扛起两具尸体，朝着后门狂奔。
领头的教会骑士还没恢复视觉，不过他清楚，自己一定满脸震惊。
消息是怎么走漏的？
对方目的明确，直接冲进停尸间，而且从远处传来的警报来看…
还有同伙。
“梅涅尔，梅涅尔！那里有个装死的老头！”恩雅扛着尸体的同时，指向角落里那个坐起来的老人。
“别管了！”梅涅尔埋头猛冲。
必须抓住这短暂的机会，离开存续院！
冲向围墙，丢起尸体，翻身跳过。
回身拽住恩雅。
梅涅尔咬紧牙关。
活着时是个人，死了就是单纯的几十公斤肉，扛起来相当费力。
观星途径的序列八对肉体有些许加成，可还远不足以让她同时拽起恩雅和另外一具尸体。
“把尸体扔了！”梅涅尔大吼。
“可，可是…”
“可是什么！？你个蠢货！”梅涅尔拼命拽起恩雅。
子弹飞射而来，打在混凝土墙上，溅起无数碎石。
“群星啊…我向你们祈愿…帮助我和我的朋友摆脱困境…”梅涅尔咬紧牙关，低声诵念。
祈愿者在刚晋升时，能够向群星祈愿一次，只有这次相对安全，要么群星没听到，要么群星帮忙实现。
除此之外的“祈愿”没人会用，因为它是“完全随机”的。
肯定会发生什么。
至于具体发生什么…那就别管了。
你只负责祈愿，剩下的交给群星。
轰！！
头顶的落地窗轰然破碎，有什么东西砸在梅涅尔面前。
人影。
一道压迫感极强的人影。
正当她以为是弥安终于赶到时，那人缓缓抬头，露出一张年轻，英俊，却让梅涅尔在噩梦中无数次惊醒的脸。
李昂。
李昂！！！
“喔！梅涅尔小姐！”佩洛打着招呼，她药劲已经过去了。
“等…是佩洛吗？你怎么在这？”
围墙另一边传来恩雅的声音，紧随其后的是几声枪响。
李昂抬起腿，一脚踹碎了面前的混凝土墙，把恩雅拎了出来。
“嘿。”佩洛甩出一针复苏之血，治疗了恩雅身上的擦伤。
被一串丝滑连招强行带到外面的恩雅有些发懵，她愣了几秒才惊呼出声。
“李昂！”
“不客气，记住你们俩一人欠我一个人情，顺便把这件事告诉弥安。”李昂摆摆手，
“我要回去睡觉了。今晚真是充实，被诬陷成刺客不说，还碰到了两个偷尸小贼。”
“看来查理状况还不错，起码胃口挺好。”
望着李昂缓缓离去的背影，恩雅和梅涅尔对视一眼，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身后的枪声再次响起，她们各自扛起尸体，消失在夜幕之中。
——
“早上好，洛城！又是操蛋的一天！”
“我是你们的老朋友黑手！”
“昨晚的死人大乐透，达到了整整42个，差点破纪录。”
“老听众肯定已经察觉到，显然是有大事发生，耳朵尖的说不定都知道了。”
“圣乔治死了，嗝屁了。他女儿和孙女接连失踪，一口气没上来住进了医院。”
“结果有人还不满意，昨天晚上冲进医院手起刀落，把可怜的老家伙宰了，还顺便干翻了几十个教会骑士，之后扬长而去。”
“据可靠消息，这家伙是个男的。也就是说…不是曼提柯尔。”
“危险人物啊，看来洛城要变天了。”
“什么？哦，等等。上期的死人大乐透这么离谱，居然还有人中奖？”
“工坊区的柳树苗先生，让我们恭喜这个狗杂种！”
——
清晨，工坊。
“多谢。”李昂接过送到手上的提箱，微笑着对红领带们道谢。
死人大乐透是狮城的某种…好吧，听起来离谱，但这东西其实是公益性质的。
一堆人成天猜晚上会死多少人，猜中的家伙得到奖池里的百分之五十，剩下的钱则用来抚恤死者家属。
公开，透明，虽然不太人道，不过没人能拒绝买上一笔。
至于李昂，他昨天一边杀一边顺手点了个数，回家的路上把四十到五十的数字全买了。
他杀了三十来个，算上其他地方的火拼和意外，这个数字刚刚好。
果然中奖了，除掉税大概有…四十万。
“小赌怡情。”李昂满意地点点头。
四十万的购买力，其实已经相当于前世的四百万了。
他不像女爵小姐喜欢在马场和赌场一掷千金，这种钱财慢慢积蓄的感觉也蛮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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