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健室那阴冷如毒蛇信子般的窥视感一闪即逝，却如同附骨之蛆，在沈明玥心头留下挥之不去的寒意。她强压下翻涌的心绪，将瘫软在地、眼神空洞如死灰的张云雷交给闻讯赶来的郭德纲和烧饼。郭德纲看着儿子那副被彻底抽空了灵魂的模样，再看看沈明玥异常凝重的脸色，心沉到了谷底。他什么也没问，只是沉重地挥了挥手，示意烧饼把人推走。
沈明玥没有离开。她独自留在狼藉的复健室里，空气中还弥漫着汗水的咸腥、消毒水的刺鼻，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冰冷气息。她缓缓蹲下身，指尖拂过一片锋利的碎玻璃边缘。祝由金光在指尖极其微弱地流转，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捕捉着空气中残留的任何一丝异常波动。
没有。什么都没有。那股窥视感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这更让她警惕。对方的手段极其高明且隐秘，绝非寻常。复健炼狱引来的，不仅仅是肉体的崩溃，更引来了暗处觊觎的毒蛇！目标，毫无疑问是张云雷体内那脆弱不堪的灵脉印记！在对方下一次出手前，她必须争取时间，必须让张云雷恢复一丝自保的意志，哪怕只是一丝！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淹没了城市。德云社宿舍楼顶层那间特意为张云雷安排的、便于复健的房间，此刻笼罩在一片死寂的黑暗中。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只有床头一盏极其昏暗的小夜灯，勉强勾勒出床上那个蜷缩身影的轮廓。
张云雷没有睡。他睁着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复健室里尊严彻底碎裂的绝望，沈明玥那冰冷刺骨的质问——“问过灵脉了吗？”——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反复烫灼着他的神经。死？似乎成了唯一的解脱。但那条冰冷的退路，似乎也被那个神秘的女人堵死了。他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陷在无边无际的痛苦、屈辱和茫然的泥沼里，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身体深处的剧痛如同背景噪音，持续不断地折磨着他，提醒着他这具身体的“无用”。灵脉印记的光晕，在他灵魂深处微弱地闪烁着，黯淡得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被这浓重的绝望彻底扑灭。
门，无声无息地开了。
沈明玥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她反手轻轻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昏暗中，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寒潭深处的星辰，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力量。
她没有说话，径直走到床边。张云雷空洞的目光甚至没有转动一下，仿佛她的到来与空气无异。
“跟我走一趟。”沈明玥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张云雷毫无反应，依旧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雕。
沈明玥不再多言。她伸出手，指尖并未触碰他，而是悬停在他额前寸许。一缕极其精纯、温润平和的祝由金光从她指尖流淌而出，如同金色的薄纱，轻柔地笼罩向张云雷的眉心。
这金光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瞬间穿透了他混乱绝望的意识壁垒。张云雷只觉得一股难以抗拒的平和睡意汹涌袭来，如同温暖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所有混乱的思绪和尖锐的痛苦。他眼皮沉重地阖上，意识陷入了深沉的黑暗。
在意识彻底沉沦前的最后一瞬，他仿佛听到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空间嗡鸣。
* * *
当张云雷的意识如同沉船般缓缓从黑暗的深海上浮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包裹了他。
**安静。**
绝对的、如同真空般的安静。没有城市车流的喧嚣，没有空调的低鸣，没有骨骼深处那永不停歇的碾磨剧痛带来的神经性耳鸣。只有一种……如同置身于宇宙胚胎般的、本源而纯粹的静谧。
紧接着，是**气息**。
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清冽到极致、纯净到极致、仿佛凝聚了天地初开时第一缕生机的气息，霸道地涌入他的鼻腔、渗透他的毛孔！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干涸龟裂的大地迎来了甘霖，连灵魂深处那沉重的绝望和痛苦都被这气息冲刷得淡薄了几分！
他猛地睁开眼！
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思考，忘记了所有属于凡尘的痛苦！
他发现自己悬浮在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空间中。脚下并非实地，而是一片氤氲流转的、如同液态白玉般的柔和光晕，温润地衬托着他。没有光源，但整个空间却弥漫着一种柔和、温暖、仿佛源自生命本身的光明。天空（如果那可以称之为天空的话）并非蓝色，而是流淌着瑰丽变幻的霞光，如同极光般无声地流淌、交融，映照出下方一片令人心醉神迷的景象——
**灵田药圃：** 目光所及，是连绵起伏、划分规整的奇异田地。田地里种植的并非凡俗作物，而是散发着各色柔和光晕的奇异植物！有通体如红玉、叶片脉络流淌着火焰般光泽的灵芝；有根须虬结如龙、顶着一簇簇金色小花的巨大参体（百年血参）；有叶片如同冰晶雕琢、散发着丝丝寒气的雪莲；有藤蔓缠绕、结着紫金色奇异果实的藤蔓（紫金何首乌）……每一株都散发着磅礴的生命气息和浓郁的异香，年份之古老，药气之精纯，远超尘世想象！药圃上方，氤氲的灵气几乎凝成实质的薄雾，缓缓流淌。
**古朴药庐：** 不远处，一座完全由某种温润如玉的青色巨石垒砌而成的古朴建筑静静矗立。飞檐斗拱，样式简约而苍茫，带着一种跨越了无尽岁月的厚重感。药庐门口挂着一串由各种奇异种子和晶石串成的风铃，无声无息。里面隐约可见巨大的药鼎、玉质的药碾、以及摆放着无数瓶瓶罐罐的架子，空气中弥漫着更加浓郁、更加复杂的药香。
**灵泉清潭：** 在药圃与药庐之间，一泓清泉如同镶嵌在大地上的翡翠。泉水呈现出一种令人心醉的、极其纯净的淡蓝色，水面上氤氲升腾着乳白色的灵雾。泉水中央，一株通体晶莹剔透、如同冰晶雕琢而成的七叶莲花静静绽放，莲心处一点金光流转不息（净世冰莲）。仅仅是望一眼那泉水，张云雷就感到灵魂仿佛被洗涤过一般，通体舒坦，连身体深处那顽固的剧痛都似乎被暂时隔绝了！
**书山秘阁：** 空间的另一侧，则是一座完全由散发着温润光泽的暖玉构筑而成的巨大书架！那书架高耸入云（空间的“云”），层层叠叠，仿佛没有尽头。上面密密麻麻堆放着难以计数的竹简、玉册、兽皮书卷、以及一些闪烁着奇异符文的晶石板！浩瀚如烟海！一股难以言喻的、沉淀了无数智慧与时光的古老气息扑面而来。其中一卷摊开在玉案上的巨大竹简，散发着最为柔和而醒目的淡金色光晕，竹简上并非文字，而是一条条由纯粹光晕构成的、不断流转变幻的奇异“弦”纹！其中一条细若游丝、黯淡蒙尘的光弦，其气息让张云雷灵魂深处猛地一颤——那是……太平歌词的韵律！是灵脉印记的共鸣！那竹简，赫然便是沈家秘传的《灵韵谱》！
芥子须弥！一沙一世界！
张云雷的意识体悬浮在这片完全颠覆了他认知的空间里，大脑一片空白！震惊、茫然、难以置信……所有的情绪都凝固了。这就是沈明玥的秘密？这就是她那匪夷所思手段的来源？那凭空取出的药汤，那滴金色的灵液，那凝滞鲜血的能力……一切都找到了答案！这根本就是一个独立于尘世之外的……仙境！
就在这时，空间中心那片氤氲流转的玉色光晕上，涟漪微动。沈明玥的身影缓缓浮现。
她不再是外界那副清冷疏离的模样。在这里，她的脸色依旧苍白，甚至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但周身却流转着一层淡淡的、与整个空间同源的柔和光晕，让她看起来如同这片仙境的主人，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性与……脆弱。
“这……这是哪里？”张云雷的意识波动带着剧烈的震颤，发出无声的询问。
“须弥芥子。”沈明玥的声音直接在他意识中响起，平静无波，“沈家世代守护之地，也是……维系你体内那点东西不散的根基之一。”
她缓步走来，脚步踏在玉色光晕上，漾开细微的涟漪。她走到张云雷的意识体前，目光平静地看着他，那眼神仿佛能洞穿他灵魂深处的绝望和茫然。
“看到了吗？”她指向那片浩瀚的药圃，“你喝下的药汤，压制你剧痛的灵液，皆源于此。”她的指尖移向那卷散发着太平歌词光弦的《灵韵谱》，“你所承载的，关乎的，亦记录于此。”
最后，她的指尖指向那片灵泉清潭，以及中央那株净世冰莲。“而你每一次剧痛发作，每一次濒临崩溃，我强行取药压制，消耗的……”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略显虚幻、透着疲惫的身影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哑，“消耗的，是我的本源。每一次，都如同在燃烧我的命魂，去填补你破碎的躯壳和摇摇欲坠的传承印记。”
张云雷的意识体剧烈地一震！他猛地看向沈明玥那苍白疲惫的身影，看向这片生机勃勃却又仿佛与她性命相连的空间！那些匪夷所思的药汤灵液，那些将他从剧痛深渊拉回的力量……代价竟然如此沉重？！燃烧命魂？！
巨大的冲击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的意识！他一直以为沈明玥的强大是理所当然的，是神秘的，是高高在上的！他甚至怨恨过她堵死了自己求死的路！却从未想过，她每一次看似轻易的援手，背后竟然是以命换命般的巨大消耗！
“为什么……？” 他的意识波动充满了难以理解的震撼和一种沉甸甸的负罪感，“为什么是我？值得吗？”
沈明玥的目光掠过药圃里摇曳生姿的灵药，掠过流淌着光弦的《灵韵谱》，最终落回张云雷那充满了震惊与茫然的意识体上。
“值得？”她微微侧头，似乎思索了一下这个凡俗的词汇，随即，唇角竟勾起一丝极淡、极浅、却带着无尽苍凉与决绝的弧度。
“沈家守此境，守此谱，守此弦音，已逾千年。”
“守的，从来就不是哪一个‘人’。”
“守的，是传承不绝，是气运流转，是……这人间烟火里，不该断绝的那一声响。”
“你张云雷，不过是这一代，恰好被那根弦选中的人罢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张云雷的意识深处！守护传承？气运流转？人间烟火里不该断绝的弦音？他体内那点东西，竟背负着如此沉重的意义？！
“昨夜复健室，”沈明玥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丝凌厉的杀意，“有东西盯上你了。很阴，很毒。它想要你体内那点摇摇欲坠的东西。”她盯着张云雷的眼睛（意识体），“你现在这副一心求死的样子，是在给它递刀子，是在帮它斩断那根弦！”
张云雷的意识再次剧震！复健室那股阴冷的窥视感！沈明玥的凝重！原来……那不是他的错觉！真的有东西在暗中觊觎！目标就是他！
求死的意志，在巨大的震惊、沉重的责任感和那未知的威胁面前，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动摇！他不能死！至少……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死！更不能让自己的死，成为某种邪恶力量斩断“弦音”的助力！
看着张云雷意识体剧烈波动的光芒，沈明玥知道，种子已经种下。她不再多言，轻轻一挥手。
空间景象开始模糊、旋转。玉色光晕、瑰丽霞光、灵田药圃、古老书山……如同褪色的画卷般迅速远离、消散。
张云雷只觉得意识猛地一沉！
* * *
德云社宿舍的房间里，昏暗依旧。
床上，张云雷猛地睁开了眼睛！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如同擂鼓！冷汗瞬间浸透了睡衣！他急促地喘息着，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撼而剧烈收缩！
刚才的一切……是梦吗？
不！那清冽到灵魂的气息，那浩瀚的药圃，那流淌着光弦的古谱，那灵泉中央的冰莲，还有……沈明玥那苍白疲惫的身影和她那句“燃烧命魂”的话语……一切都真实得如同烙印，深深镌刻在他的灵魂深处！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手，看着那在昏暗中依旧显得苍白无力的手指。身体深处的剧痛依旧顽固地存在着，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但这一次，痛苦之中，却多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感，以及……一丝被强行点燃的、微弱却倔强的火苗。
求死之心，在那片“须弥芥子”的震撼和那未知威胁的警醒下，第一次，被一种更加复杂、更加沉重的意志所取代。
他偏过头，看向房门的方向。门外，一片寂静。但他知道，那个神秘而强大的“守夜人”，那个燃烧着自己命魂维系着他不散的女人，就在那里。
守护传承？气运流转？人间烟火里不该断绝的弦音？
张云雷缓缓闭上眼，紧握的拳头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一滴滚烫的液体，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没入鬓角。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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