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轿停在垂花门前时，顾雨岚的指尖已经掐进了掌心。
领路太监躬着腰，声音黏腻得像沾了蜜：\"陛下在兰芷阁等您。\"他刻意顿了顿，\"单独召见。\"
顾雨岚拢了拢鬓发，借机将一枚银针藏入袖口。晨雾中的御花园宛如仙境，可她分明看见假山后闪过的刀光。皇帝为何突然召见？是因为赵嬷嬷那番呓语，还是...那支从沈渊密室取走的凤钗？
\"肃王妃来了。\"
兰芷阁珠帘轻响，皇帝一袭月白常服倚在湘妃榻上，手中把玩着个锦盒。没有侍卫，没有宫人，连李总管都不在近前。顾雨岚按礼制跪拜，眼角余光扫过案上摊开的画卷——画中女子凤眼朱唇，正是永宁宫那幅周贵妃肖像的完整版！
\"平身。\"皇帝虚扶一把，指间玉扳指擦过她手腕，凉得像蛇鳞，\"听闻肃王妃精通丹青，看看这幅画如何？\"
顾雨岚强忍战栗直起身。画上题着\"雪霁\"二字，与密室所见残画同出一辙。但此刻完整展开，她才惊觉画中人身旁还有一架秋千，绳结处系着条褪色的红绸——与她儿时最爱的秋千一模一样。
\"笔法精妙。\"她听见自己声音平静得陌生，\"只是臣妇愚钝，看不出是何人所作。\"
皇帝忽然轻笑。他打开锦盒，取出一支点翠凤钗。朝阳透过琉璃窗，在钗头映出诡异的光斑——与沈渊密室中那支一模一样！
\"这是先帝赐给周氏的。\"皇帝将凤钗斜插入她鬓边，手指有意无意拂过她耳垂，\"说来也巧，前几日肃王呈上一支相似的...\"
顾雨岚后背沁出冷汗。沈渊竟主动将凤钗献给皇帝？是试探还是...她突然想起那页被自己藏起的军事手稿，上面奇怪的符号与姐姐密信上的标记如出一辙。
\"抬头。\"
皇帝的命令不容抗拒。顾雨岚抬眼，正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玉扳指抵住她下巴缓缓摩挲，像在鉴赏一件瓷器。这个角度她能清晰看见皇帝眼尾的细纹，以及瞳孔中自己鬓边凤钗的倒影。
\"像，真像。\"皇帝喃喃自语，\"尤其是这双眼睛...\"
一阵寒风突然穿堂而过。顾雨岚体内寒毒毫无预兆地发作，刺骨冷意从脊梁窜上后颈。她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抖，却见皇帝瞳孔骤缩——他正死死盯着她突然泛起青筋的手腕！
\"这是...\"
顾雨岚低头，惊见自己腕间浮现出淡金色的纹路，如藤蔓般蜿蜒而上，逐渐形成清晰的凤凰图案。与周贵妃画像上那枚金钏的纹饰分毫不差！
皇帝猛地攥住她手腕：\"果然是她女儿！\"
剧痛让顾雨岚眼前发黑。就在她即将跌倒的刹那，窗外突然传来夜枭啼叫——是沈渊在王府常用的联络信号！皇帝手劲一松，她趁机抽回手，假装虚弱地扶住案几。
\"臣妇旧疾发作...\"她故意让声音气若游丝，\"求陛下...赐座...\"
皇帝神色变幻莫测，最终拍了拍手。小太监捧着茶盘碎步而入，盘中青瓷盏里汤药漆黑如墨。
\"这是太医院特制的暖宫汤。\"皇帝亲手递来茶盏，\"肃王妃趁热用。\"
顾雨岚接过茶盏的瞬间，瞥见托盘下压着张字条，上面是沈渊凌厉的字迹：\"吐在袖中，勿咽。\"她假装咳嗽掩袖，将药汁尽数倾入袖囊。丝绸遇药立刻腐蚀出几个小洞，泛着诡异的绿沫。
\"谢陛下隆恩。\"她装作饮尽汤药，用帕子按了按嘴角，\"臣妇好些了。\"
皇帝似乎很满意，转身去取画案旁的另一个卷轴。顾雨岚趁机将袖中药汁蹭在裙褶间，突然摸到腰间少了什么——姐姐那枚翡翠耳坠不见了！定是更衣时掉在...
她呼吸一滞。耳坠可能遗落在皇帝的书房！那上面刻着姐姐与太子约定的暗记，若被皇帝发现...
\"肃王妃脸色又不好了？\"皇帝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惊得她险些跳起来，\"不如去偏殿歇歇？\"
顾雨岚福身谢恩，却在低头时看见皇帝袖口沾着一点朱砂。那颜色艳得刺目，与密室里那本记录她生活的册子扉页印泥同色。一个可怕的猜测浮上心头——皇帝可能早就知道她的身世，甚至...一直在监视她！
\"臣妇斗胆...\"她故意让嗓音带上几分哽咽，\"想看看陛下珍藏的字画...\"
皇帝眯起眼，片刻后抚掌大笑：\"好！朕带你去书房。\"
......
御书房比想象中昏暗。顾雨岚借着整理裙摆的姿势环视四周，终于在博古架缝隙间瞥见一点翠光。耳坠卡在架腿与地砖的夹缝里，正对着...她瞳孔骤缩，正对着暗格里半露的奏折！
\"这是颜真卿的《祭侄文稿》。\"皇帝展开卷轴，身子却挡在博古架前，\"肃王妃觉得如何？\"
顾雨岚强迫自己将目光从暗格移开。奏折露出的部分有个熟悉的符号——与沈渊军事手稿上一致！她佯装赏画，实则用余光丈量到耳坠的距离。若假装跌倒...
\"陛下！\"李总管突然在门外急报，\"肃王求见！说是...有边关急报！\"
皇帝脸色一沉：\"让他候着。\"转头对顾雨岚却换上温和神色，\"爱妃先在此赏画，朕去去就回。\"
房门刚关上，顾雨岚就扑向博古架。指尖刚碰到耳坠，突然听见暗格后传来模糊的对话声。她将耳朵贴上去，皇帝阴冷的声音清晰传来：
\"...肃王府的密室必须处理干净...周氏留下的证据...\"
\"可肃王那边...\"是李总管的声音。
\"沈渊比他爹聪明。\"皇帝冷笑，\"若他执意查太子案...就让他步沈老将军后尘...\"
顾雨岚浑身血液几乎凝固。沈渊父亲的死与皇帝有关？她还想再听，走廊却传来脚步声。她飞快拾起耳坠塞进袖中，刚退回案前，书房门就被推开。
\"肃王妃久等了。\"皇帝笑容如常，手中却多了封火漆密信，\"朕突然有政务要处理...\"
顾雨岚识趣地告退。走出垂花门时，她腿一软险些跪倒，被一只有力的手臂稳稳扶住。抬头对上沈渊深不见底的眼睛，他朝服玉带一丝不苟，唯有腰间鱼符不见了。
\"王爷...\"她刚开口就被打断。
\"王妃脸色不好。\"沈渊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让周围宫人听见，\"本王送你回府。\"
轿帘放下的刹那，沈渊塞来一张字条。顾雨岚借着咳嗽展开，上面只有八个字：\"今夜子时，密室勿入。\"
她攥紧字条，袖中的翡翠耳坠硌得掌心生疼。轿外传来金吾卫整齐的脚步声，还有沈渊与皇帝隐约的交谈声。当轿子经过永宁宫废墟时，顾雨岚突然想起赵嬷嬷那句\"双生子\"，以及自己腕间浮现的凤凰纹。
若她真是周贵妃的女儿，那姐姐顾雪瑶...又是谁？
......
肃王府正乱作一团。
顾雨岚刚踏入院门，青棠就哭着扑上来：\"王妃！赵嬷嬷她...她去了！\"
老嬷嬷的屋子已经挂上白幡。顾雨岚踉跄着冲进去，只见床榻空空如也，唯有枕上放着个熟悉的乌木匣子——是装凤钗的那个！她颤抖着打开，里面却是半块烧焦的黄绢，依稀可见\"元熙十八年...双生...诛\"等残缺字迹。
\"嬷嬷临终前紧紧抓着这个...\"小丫鬟抽噎着递来一片碎瓷，\"一直重复'六月雪开'...\"
顾雨岚接过瓷片，在看清上面刻痕的瞬间如遭雷击。那是两个并排的婴儿脚印，下面是一行小字：\"雪霁雨岚，永宁双生\"。
瓷片\"当啷\"落地。窗外忽然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顾雨岚呆立原地，耳边回响着皇帝那句\"果然是她女儿\"，以及暗格后听到的\"肃王府的密室必须处理干净\"。
一道闪电劈亮夜空。在骤然亮起的白光中，她看见沈渊立在廊下，手中握着那把曾与刺客缠斗的宝剑，而他的目光，正落在她袖中露出的翡翠耳坠上。
两人隔雨相望，各自眼中都是未说出口的千言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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