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组队他虽能顺利化解，可不代表下次的殿试他还这么好运气。”苏应淮冷笑一声，眸子对向宋玉茫然的脸庞。
宋玉看出对方意有所指，瞪大了双眼：“舅舅是说……”
苏应淮颔首，端起八仙桌上冒着冷气的冰酪送入口中，缓声道：“父亲不会任由右相多出来个帮手，所以宋志明，必须死。”
说道最后，苏应淮眼中已经带上狠厉。
宋玉不住点头，拿出一旁的酒盅给其倒满，而后眼带恨意：“那我就拭目以待。”
“可是不知外祖有何谋划，能否透露一二？”宋玉说着，见对方神情冷凝，不由得继续道，“小舅舅有所不知，宋志明那人邪门得很，能多次化险为夷，我也是怕……”
苏应淮瞥了对方一眼，执起酒盅轻嗅，嘴角斜斜扬起：“你祖父的事，莫要过多置喙。”
“不过……”见宋玉深长脖子又要问出个深浅，苏应淮不由得意味深长，“圣上有意让六公主和亲辽国，若是有人截道，你猜咱们那位圣上会不会恼羞成怒？”苏应淮邪魅一笑，心下也不由得为父亲拍手叫好。
好个一石二鸟之际，此举既能断了宋志明的仕途，又能坏了右相一党的谋划，他们不是一直想说服四皇子放弃云沐，若是公主率先与人有了私情，再传到辽国耳中，右相的谋划自然泡汤。
到时再由父亲出面摆平，还能让圣上对父亲更加信赖。
“六公主？”宋玉喃喃，“舅舅是说，六公主与宋志明……不可能！”宋玉脸上显出抗拒，一副伤心落魄的模样。
苏应淮皱眉，双目淬冰般冷声道：“我警告你，不要打六公主的主意。”否则苏泰清将会先翻脸不认人。
宋忠贤虽然已经不认宋玉这个儿子，但有他父亲苏泰清在一天，宋玉就还能在京城立足一日。
若是惹恼了苏泰清……那宋玉定然吃不了兜着走。
宋玉失神，脑中浮现出那抹鹅黄色的娇俏身影，六公主喜欢的明明应该是自己！
为什么何事都有宋志明横插一脚！
宋玉桌下的掌心紧攥，眼神阴鸷。
苏应淮察觉到他不对劲，出口唤了声“宋玉”，见对方抬头冷静地回道：“舅舅，何事？”仍是从前那般神情。
苏应淮呼出一口气，方才也许是他看错了，明明还是他那个懂事的外甥。
舅甥二人并未在班楼待多久，午时未到就离开了班楼。
殊不知厢房外的小六将二人的对话全都听在耳中。
小六神色冷凝，心道这二人又要使坏了。
她快步下楼朝管账的张秀才请了半日的假，就小跑着离开班楼，径直往城西方向去。
张秀才翻看着手中堆成山的账本，叹了口气：“现在的少年人啊，就是沉不住气哦。”说罢他无可奈何摇摇头，继续将头沉到厚厚的账本中，另一手不住在黄木算盘上翻飞。
城西小院。
小六这次一进门就看到了坐在院中喝茶的宋志明，趁着天气好，宋志明少有地在小院中休憩吹风。
听完小六一顿输出，宋志明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柔声道：“此事我知道了，多谢你前来相告。”
说着，他吩咐茶叔将阿衡新做的糕点拿出一碟让小六品尝。
小六不好意思摆手，“不用了，公子。”她歪头看向茶叔，示意后者不必麻烦，“上次您给的糕点我就没吃，都分给小八他们了。”
茶叔闻言疑惑：“你难道不喜甜食？”
说着，他暗自否定：“不会啊，我听阿衡说小姑娘应都喜欢这些的。”
小六点头：“是的，麻烦茶叔了。”
宋志明摇头失笑，“无事，茶叔你将点心装到食盒里，让她拿回去给小八他们吃也好。”毕竟当初是自己介绍他们去班楼的，总不能对那些孩子不管不问。
小六应下，谢过宋志明后跟着茶叔一道去灶房帮忙装糕点。
人都离开后，宋志明独坐院中的石桌前，拿起茶盏轻抿一口，脑再次响起小六所说。
把玩着手中的瓷盏，宋志明轻笑出声：“凭个女人就想玩老子，做梦。”
男人起身离开石凳扬长而去，独留空气中一抹淡淡的茶香。
另一边，小六离开后拎着食盒准备回班楼，半路上却碰到刚从镖局练武归家的小五和小七。
“哥，你们回家啊。”小六朝二人打招呼，脸上带笑。
小五随意用衣袖擦干额头的汗，又歪头闻闻自己身上有没有汗气，生怕妹妹嫌弃自己。
待将汗渍擦干后，他方才摆手上前，一把接过妹妹手中的食盒：“你这是……从小院出来的？”他看出这食盒和茶叔平常拎的那个一模一样。
小六点头：“是啊。”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小五的眉头却撇起，将手中带着汗渍的外衣扔给小七：“我与妹妹有话要说，你先回去吃饭吧。”
小七一头雾水，还是应下，朝二人简单告别后离去。
小五拉着妹妹来到巷头一家馄饨摊，叫老板来上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这才边吃边道：“公子又出什么事了？”他紧紧盯着小六，一脸笃定。
小六诧异：“哥你怎么知道？”
小五摆手，这有什么难得，她妹妹若不是在酒楼偷听到有人要对公子不利，怎会无缘无故朝小院跑？
小六将热乎的馄饨送进口中，烫得她直吸气，一脸不情愿：“哥你就别问了，这是公子的是。”
小五皱眉，“公子的事就是我的事！”他情真意切，“实不相瞒，公子命我这两日查宋玉的底细，可我除了发现宋玉近来成日将自己锁在家中，什么也没发现。”
见小六已然竖起耳朵，小五抿唇，继续道：“可今天我却发现，宋玉突然出门去了班楼！”说着，他一脸神秘，“你猜我还见了谁？”
“苏应淮？”小六挑眉。
小五拍手：“正是！”，继而他压低了声音，“那你说他们是在谋划什么？”
小六下意识出声：“借用六公主蛊惑公子。”
“什么？！”小五震惊，一把从木凳上站起，惊得四周的食客不约而同看向他们。
小六尴尬，伸出小手拉了拉小五的衣袖：“哥，你快坐下，别激动啊。”
小五气急，“他们真是好大的胆子。”说着，他作势就要往小院的方向跑。
小六一把拉住他，无奈道：“我已经告知公子了，你先把饭吃完再走吧。”说完，她努嘴示意桌上还未动过的一碗馄饨。
小五点头，兄妹二人草草吃完各自碗中夹杂着几片葱叶的馄饨，这才朝各自的方向离开。
推开小院的木门，小五顺手将门闩闩上，快步跑到宋志明处。
他在石桌前站定，想到妹妹给自己说的消息，双手不由得攥紧：“主子，我已经查明，宋玉这些日子多在宋府二门不出，只那姓苏的三天两头往宋府钻，保准没安好心。”
宋志明正对着桌上的舆图沉思，指尖划过地图上‘彭城’的标记，轻笑一声：“不碍事，他们翻不出风浪。”
小五往宋志明身边挪了挪，将目光聚焦于桌上的舆图，盯着看了一瞬方觉自己并不明白，出声继续控诉：“可他们要拿六公主做文章！”
宋志明抬头轻笑：“你知道了？”
小五点头：“您明知道左相一党想拿公主与您的交情做文章，定会惹得陛下猜忌，您以后……还是离她远些吧。”
还未等宋志明出声，院外突然响起清脆的铃铛声，云沐的笑声隔着栅栏传进院中。
她手中拎着一坛酒，仰头朝院中人不住挥手，高声道：“宋志明，我带了师父新酿的桃花酒！”
小五见状立刻板起脸来，着急忙慌轻声对一旁的宋志明道：“公子，她定没安好心……”他没说出来的是，这公主说不定还是左相派来专门蛊惑公子的！
宋志明将桌上的舆图叠起收进袖中，未理会小五的话，只吩咐道：“去开门吧。”
“主子！”小五急得直跺脚，他不明白公子明知是圈套为何还要与这女人走得这么近。
宋志明摇头起身朝院门拿出走，同时对一旁不住皱眉的小五道：“你真当她云沐是吃素的，那可不是寻常闺阁女子。”且不说她敢在栖梧阁为宋玉挡刀，就说她是史从盛唯一的女徒弟这点，宋志明就不信她能甘心被人利用。
说着，他回头瞥了眼小五气鼓鼓的脸，突然低笑：“再说了，我还想尝尝师父酿的桃花酒是何滋味。”
说话间宋志明已经走到小院门边，伸出大掌将门闩拉开，他隔着门框已经看到对方挑眉促狭的模样，不由得无奈失笑。
云沐笑着进门，促狭地瞥了眼不远处的小五：“怎么，你那小厮不喜你与我走得过近？”
宋志明摇头：“他就是轴了些，莫见怪。”
云沐点头，将那一大罐桃花酒重重放在大理石桌板上，陶罐与石头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揉了揉发酸的皓腕，嘟囔道：“重死我了。”
宋志明轻笑，并会回她，他深知这罐酒虽不轻，但云沐习武之人不会因此累到。
对面的少女撇嘴，真是不解风情，很快她重新扬起笑脸看向宋志明：“快尝尝师父酿的酒怎么样？”
宋志明点头，闻言果然将封口打开，就着罐口溢出的气味轻嗅两下，笑道：“好酒。”
“若是配上杨记的酱牛肉，滋味一定更好。”
小五闻言立时自告奋勇：“我这就去买！”
云沐却在这时将人叫住，小五一脸愤愤看向女人。
云沐不理这小厮的无理，只抬手叫了声门外的侍女紫苏，紫苏手捧食盒应声而来，打开缠着鎏金纹路的楠木食盒，里面俨然是京城杨记的酱牛肉。
云沐点头示意侍女去院外等候，自己先笑着将装着酱牛肉的盘子从食盒中拿出放在宋志明面前，笑道：“喏，特意去杨记买的。”
宋志明拱手道谢：“多谢。”
“哎，不必。”云沐伸出右手将对方双手按下。
电光火石见宋志明感受到了手背的温热，双手立马下意识远离对方的触摸，少女见状笑容更加灿烂：“若要道谢，不若明日随我去城外的荣山跑马？”
“咱们还能拐去桃庄看望师父他老人家，待到太阳下山刚好赶回城中。”
她挑眉看向宋志明，自己以史从盛为借口，他就不信对方会不答应。
少女眉间的朱砂痣随着笑容轻颤起来，在明灭的日光下更添风采，却全然未注意到一旁小五紧攥的拳头。
宋志明应下她的邀约，云沐再与人寒暄好几句，这才笑着告辞。
待人离开，正午的日头已经逐渐毒辣，宋志明与小五也相继去到书房。
待云沐脖子上的铃铛声音渐远，窗前的小五‘啪’的一声合上窗棂，活像一只炸毛的狮子：“公子，她分明想引您入左相的局！”
越说小五越激动，不由得不高兴起来：“收下那酒就罢了，您怎么还要同她去城外跑马啊，孤男寡女的……”
话音未落，宋志明忽然开口：“你可知和亲至辽国的怜青公主是如何而死？”他指着桌上的舆图，指尖落到的地方正好是辽周两国的边境彭城。
他小五愣住，点头又摇头，怜青是当今圣上的亲妹妹，多年前和亲辽国结两国之好，他们不都说公主是病死的吗？
少年人的脸上浮现出疑惑，宋志明抿唇不语，他手指指向离彭城不远处的雁门关，沉声道：“被弓弦生生勒断，运回都城时连头都接不上……”
说着，宋志明忽然轻笑出声，笑容却未达眼底：“师父说在荣山的最高处，站在那里眺望北方恰好能望见三百里之外的辽国边境。”
小五张了张嘴，感觉喉间发紧，他喃喃出声：“所以，公主是要去思念姑母？”
宋志明摇头，“不光如此。”他将目光落在辽地，沉声道，“怜青既死，辽国必然朝大周讨要新的公主远嫁辽地，皇室中唯有六公主正值芳龄。”
小五愣住：“可……”
宋志明却依然摆手，将舆图守住，起身就要离开书房，末了转身嘱咐小五：“明日给我多备两坛好酒给史老头，礼尚往来不是。”
说着，男人的身影踏出房间，只留下风中的一片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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