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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孤屿遗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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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最后的余烬沉入墨蓝的海平线,将天穹染成一片悲壮的紫红。无垠的海面如同铺开的巨大绸缎,被晚风撩起细碎的、泛着幽暗光泽的褶皱。简陋的独木舟,如同一枚被遗忘的枯叶,在这片浩瀚的悲色绸缎上无助地漂浮、摇晃。每一次海浪的颠簸,都牵扯着舟中幸存者身上尚未凝结的伤口,带来钻心的刺痛。

萧烬仰躺在粗糙的船板上,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动破旧的风箱,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铁锈气。左腿自膝盖以下空荡荡的,断口处被慕清雨用撕下的衣襟和龙心兰残存的叶片汁液勉强包裹着,依旧有暗红的血水不断渗出,染红了身下的木板。剧痛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他残存的意志。右臂软软垂在身侧,扭曲变形,骨骼寸断处传来的尖锐痛楚丝毫不亚于断腿。焚天诀突破带来的狂暴力量早已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经脉如同被烈火焚烧后的废墟,枯竭、剧痛、遍布裂痕。引魂枢彻底损毁,腰间只余几块冰冷焦黑的碎片,那点维系他灵魂的微暖,彻底消失了。

他转动唯一能动的左眼,目光艰难地扫过小船。

慕清雨跪坐在他身旁,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冰眸深处,因龙心兰花瓣而重燃的生命之火已稳固了许多。她正小心翼翼地用沾了海水的布条,为他擦拭脸上和脖颈的污血与汗渍,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瓷器。冰冷的指尖偶尔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带来一丝微弱的清凉。

小船另一端,阿雅抱着熟睡的女婴,蜷缩在船尾。少女清澈的大眼睛失去了往日的灵动,蒙上了一层厚重的悲伤和茫然,怔怔地望着远处那座被浓烟与火光笼罩、正缓缓沉入夜色的火山圣岛。那里曾是她唯一的家,是守山人世代守护的圣地。怀中女婴的呼吸平稳,后颈的源种碎片散发着极其微弱的温润光晕,如同沉睡的萤火。

小船中央,长老佝偻的身躯静静地躺着。他胸口的草药已被血水浸透,变成暗红的一团。枯槁的脸如同风干的树皮,没有一丝血色,气息微弱得几近于无,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带着浓重的痰音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唯有那双浑浊的眼睛,偶尔会极其艰难地睁开一丝缝隙,目光越过摇晃的船舷,投向那片吞噬了圣岛的黑暗海面,里面是无尽的眷恋、刻骨的仇恨,以及一种…即将解脱的平静。

咸涩的海风带着夜的凉意吹拂,卷来远处火山沉闷的余响,如同大地最后的悲鸣。小船在无边的墨蓝中飘荡,方向不明,前路未卜。沉默,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咳…咳咳…” 长老突然剧烈地呛咳起来,身体如同濒死的鱼般痛苦地弓起,暗红的血沫不断从嘴角涌出。

“长老!” 阿雅猛地回过神,带着哭腔扑到长老身边,手忙脚乱地想替他擦拭,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慕清雨也迅速停下动作,冰冷的眸子看向长老,带着一丝凝重。

萧烬强撑着抬起头,赤金色的火焰早已熄灭,眼中只剩下深沉的疲惫和关切。

长老枯槁的手颤抖着,死死抓住阿雅的手腕,力量大得惊人。他浑浊的目光艰难地转动,依次落在阿雅、慕清雨、萧烬的脸上,最后,死死定格在萧烬腰间那几块引魂枢的焦黑碎片上。

“守山人…血脉…未绝…” 他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耗尽最后的力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庄重。“阿雅…最后的…血脉…火种…”

阿雅的泪水瞬间决堤,紧紧握住长老冰冷的手。

长老的目光转向萧烬,那浑浊的眼中,竟爆发出最后一丝近乎回光返照般的锐利光芒!“引路人…焚天…与火同源…守山人…的盟友…庇护…她…” 他枯槁的手指,用尽最后力气,指向萧烬,又指向阿雅,最后指向那幽暗的、吞噬了圣岛的远方。

盟友?庇护?萧烬心中剧震。长老在托孤!将他最后的族人,托付给自己这个同样伤痕累累的“引路人”?

“圣山…虽陨…图谱…未失…” 长老的声音更加微弱,气若游丝。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极其艰难地探入自己贴身兽皮短褂最深处,摸索着,掏出了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仅有巴掌大小的扁平物体。

那油布色泽深褐,边缘磨损严重,散发出一种混合着血腥、汗水和古老岁月的奇异气味。

“天工…图谱…” 长老的声音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刻骨的恨意和最后的希望。“亵渎者…夺去的…只是…残片…真本…在此…守山人…最后的…传承…交给…引路人…” 他将那油布包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塞入萧烬唯一能动的左手中!

入手沉重而冰冷。油布包裹下,是某种坚韧皮质的触感。

“找到…归墟…源初…鼎…龙心兰…花开…断肢…可续…” 长老的目光最后扫过慕清雨手中那朵仅剩三片花瓣的赤金龙心兰,又落在萧烬空荡的左腿断口处,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仿佛看到了某种渺茫的希望。随即,他眼中的光芒如同燃尽的余烬,迅速黯淡下去。

“守山…誓言…永不…熄灭…” 一声如同叹息般的呓语从他唇间溢出。枯槁的手无力地垂下,落在冰冷的船板上。浑浊的眼睛缓缓闭上,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解脱般的、极其微弱的弧度。气息,彻底断绝。

“长老——!” 阿雅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扑倒在长老冰冷的身体上,瘦弱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悲泣在空旷的海面上显得格外凄凉。

慕清雨默默垂下了眼帘。萧烬紧握着手中那冰冷的油布包裹,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心中如同压着万钧巨石。一个古老种族的最后守望者,在托付了血脉与传承之后,终于倒在了流亡的孤舟之上。

夜,彻底吞噬了海天。星斗如同冰冷的碎钻,洒落墨蓝的天幕。小船失去了唯一的指引者,如同真正的浮萍,在无边的黑暗中随波逐流。寒冷、饥饿、伤痛、以及失去方向的巨大茫然,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侵蚀着残存者的意志。

萧烬的体温在急剧下降,断腿处的剧痛混合着失血过多的冰冷,让他意识一阵阵模糊。慕清雨将仅存的、相对干燥的衣物都盖在他身上,又将自己冰冷的身躯紧贴着他,试图传递一丝微薄的暖意。阿雅抱着女婴,蜷缩在船尾,无声地流泪,小小的身体在夜风中瑟瑟发抖。

时间在绝望的漂流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黎明的第一缕微光艰难地撕开东方的海平线时——

“呀…呀…”

阿雅怀中,沉睡的女婴发出一声细微而清晰的呓语。她纯净的黑眸缓缓睁开,似乎并未因昨夜的巨变而恐惧,反而带着一种新生的好奇。后颈那片玉白色的源种碎片,在熹微的晨光中,散发出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温润光晕。

更让人心神一凝的是,这微弱的光晕,竟如同被无形的磁石牵引着,微微地、却异常坚定地偏转向小船漂流的左前方!

与此同时,阿雅猛地抬起了头!她布满泪痕的小脸上,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骤然睁大!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感,如同微弱却清晰的电流,瞬间传遍她的全身!她仿佛听到了某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极其遥远的呼唤!

“那边!” 阿雅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激动和笃定,她伸手指向源种光芒指引的左前方,晨曦微光勾勒出的海平线尽头,一个极其模糊、如同海市蜃楼般的墨绿色轮廓!“我…我感觉到了!有…有东西!和圣山…很像!在…在呼唤!”

孤岛?!

希望如同黑暗中骤然划过的流星,瞬间点亮了幸存者们绝望的心!

慕清雨冰冷的眸子瞬间爆发出锐利的光芒!她不顾身体的虚弱,挣扎着爬到船尾,顺着阿雅所指的方向极目远眺!萧烬也强撑着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火焰。

“划船!” 慕清雨当机立断,声音冷冽如冰。她迅速解下腰间用作束带的坚韧藤蔓,将一端牢牢系在船尾,另一端抛给阿雅:“抓紧!我们过去!”

阿雅用力点头,将女婴小心地用布带固定在胸前,双手死死抓住藤蔓。慕清雨则抓起船上仅存的、被海水浸泡得沉重的硬木短桨,不顾肋下初愈伤口传来的刺痛,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模糊的墨绿色轮廓方向,奋力划动!

独木舟如同注入了新的生命,破开幽蓝的海水,艰难却坚定地朝着希望的方向前进!

距离在一点一点拉近。那模糊的墨绿色轮廓逐渐变得清晰——那是一座孤悬于海中的小岛!岛屿面积不大,中央却隆起一座不算太高的山丘,覆盖着郁郁葱葱的茂密植被,在晨曦的金光下,散发着勃勃生机。岛岸线曲折,隐约可见洁白的沙滩和嶙峋的礁石。

更让慕清雨和萧烬心头震动的是,随着距离的接近,阿雅怀中的女婴,后颈源种碎片的光芒波动得愈发明显!而阿雅自己,那种源自血脉的悸动感也越发清晰、强烈!她甚至能隐约“感觉”到岛上某个方位,散发出一种与圣山核心类似的、温和而古老的“场”!

小船终于艰难地冲上了岛屿边缘一片相对平缓的白色沙滩。船底与粗糙的沙砾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停了下来。

踏上坚实土地的瞬间,一股劫后余生的巨大疲惫几乎将所有人击倒。阿雅踉跄着抱着女婴走下船,跪倒在温热的沙滩上,贪婪地呼吸着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慕清雨也感到一阵眩晕,强撑着没有倒下,迅速检查萧烬的状态。他失血过多,气息微弱,断腿处的包裹已被血水彻底浸透。

“先找地方…安顿…止血…” 萧烬的声音嘶哑得几乎难以分辨,左眼死死盯着阿雅和女婴感应到的方向——岛屿深处那座覆盖着浓密植被的山丘。

慕清雨点头,与阿雅合力,小心翼翼地将萧烬从船上抬下,安置在一片背风、有巨大棕榈树遮蔽的干燥沙地上。她迅速在附近搜寻,很快找到几株叶片肥厚、边缘带刺的深绿植物(与圣岛所见类似),挤出清凉的汁液为萧烬清洗伤口,重新包扎断腿。又用削尖的硬木刺,从海边礁石缝隙中捕捉了几条银白色的海鱼,生啖鱼肉,补充着几乎耗尽的体力。

阿雅则抱着女婴,站在沙滩边缘,清澈的眸子如同最精密的罗盘,死死锁定着岛屿中心的山丘方向。那种源自血脉的呼唤感越来越清晰,如同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她。

“在…山的那边…很深的地方…” 阿雅指向山丘的东南侧,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那里…有东西…在等我们…”

休整片刻,恢复了一丝力气。慕清雨将仅剩的龙心兰贴身藏好,又用坚韧的藤蔓制作了一个简易的拖架。她和阿雅合力,将重伤无法行动的萧烬小心地安置在拖架上。阿雅抱着女婴在前引路,慕清雨则拖着沉重的拖架,深一脚浅一脚地跟随着,一头扎进了茂密得近乎蛮荒的热带雨林。

林中的景象与之前的圣岛雨林有几分相似,却又有所不同。参天古木依旧虬结,巨大的板状根深扎大地,藤蔓如巨蟒垂挂。但空气中弥漫的草木气息更加清新,少了那股浓郁的硫磺底韵。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冠,投下斑驳的光柱,照亮了林间飞舞的彩蝶和鸣叫的奇异鸟类。生机勃勃,却也隐藏着未知。

阿雅赤着双脚,如同回到了熟悉的领地。她对危险的感知异常敏锐,总能提前避开盘踞在树上的毒蛇、伪装成枯叶的毒蛙,甚至能感知到某些散发着奇异麻痹气味的植物。她怀中的女婴似乎也很适应这环境,纯净的黑眸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光影变幻的丛林,后颈的源种碎片光芒温润流转,与阿雅那种血脉感应隐隐呼应。

循着那无形的指引,穿过一片挂满巨大纺锤形果实的棕榈林,绕过一处散发着氤氲热气的泥沼,前方出现了一片由巨大、形态奇特的黑色岩石构成的石林。石林深处,藤蔓与蕨类植物交织掩映下,赫然隐藏着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

洞口边缘光滑,隐隐有人工开凿的痕迹!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混合着古老金属和尘土的气息,正从洞内深处隐隐散发出来!正是阿雅和女婴感应的源头!

“就是这里!” 阿雅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慕清雨冰冷的眸子瞬间锐利如刀!她将拖架轻轻放下,示意阿雅抱着女婴退后。自己则拔出腰间的锯齿格斗匕首,归源劲凝聚于耳窍,屏息凝神,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悄无声息地靠近洞口。

洞内并非漆黑一片。深入数丈后,两侧岩壁上开始出现零星的、镶嵌在石缝中的奇异矿石,散发着微弱的乳白色光晕,与圣山山腹中发光的矿石极其相似!光线虽然昏暗,却足以视物。

通道曲折向下,空气干燥,带着一种尘封已久的味道。前行约百步,前方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半天然半人工开凿的石窟出现在眼前!石窟穹顶高耸,布满了钟乳石般的天然石笋。最令人心神剧震的是石窟中央!

那里,赫然矗立着一座巨大的、由暗青色金属构成的环形基座!基座的风格古朴、厚重,充满了难以理解的几何美感,表面布满了与引魂枢纹路、圣山祭坛极其相似的玄奥刻痕!虽然大部分区域被厚厚的尘埃和垂落的藤蔓覆盖,但依旧能感受到其磅礴的气势!

而在环形基座的中心,并非空无一物,而是悬浮着一块磨盘大小、通体呈现出温润内敛玉白色的金属圆盘!圆盘表面光滑如镜,边缘同样镌刻着繁复的符文!此刻,这玉白圆盘正散发着极其微弱、如同呼吸般明灭的柔和白光!正是这光芒,照亮了整个石窟!

一股温和、磅礴、带着古老秩序感的能量气息,如同沉睡巨神的吐纳,弥漫在整个空间!这气息,竟与归墟海底那座玉鼎、与圣山的圣火,隐隐同源!只是更加内敛,更加侧重于某种…“结构”与“稳定”的法则!

“天工…遗物!” 慕清雨冰冷的眸子剧烈收缩!脑海中那些强行灌入的“天工图谱”信息碎片,此刻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剧烈地波动、重组!一种强烈的熟悉感和明悟涌上心头!这玉白圆盘,似乎是某种庞大天工造物的…核心控制枢纽?或者说…稳定锚点?

阿雅抱着女婴也走了进来,当她的目光落在那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玉白圆盘上时,身体猛地一震!清澈的眼中充满了巨大的震撼和一种血脉相连般的悸动!她怀中的女婴更是伸出小手,纯净的黑眸直勾勾地盯着圆盘,后颈的源种碎片光芒变得前所未有的明亮、活跃,如同欢快的溪流!

“就是它…呼唤我们…” 阿雅喃喃自语,声音带着敬畏。

萧烬躺在拖架上,被拖入石窟。当他看到那玉白圆盘和环形基座的瞬间,左眼猛地睁大!腰间那几块引魂枢的焦黑碎片,竟毫无征兆地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温热感!仿佛在共鸣!

就在这时!

“咻!咻!咻!”

数道极其细微、几乎被圆盘光芒掩盖的破空厉啸,毫无征兆地从石窟穹顶一处不起眼的阴影中射出!带着幽蓝的色泽,如同毒蛇的信子,直取慕清雨的后心、阿雅的咽喉,以及拖架上无法动弹的萧烬!

是毒镖!倭寇忍者!他们竟如同幽灵般,也追踪到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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