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被墨浸透的丝绒，轻轻覆在兰城的上空。上元灯会的喧嚣却如同一把火，将这夜色烧得通明。
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各式各样的花灯沿着屋檐、挂在树梢，连成一片璀璨的星河。
兔子灯、鲤鱼灯、走马灯……暖黄色的光晕映在青石板路上，也映在过往行人含笑的脸上。
空气中弥漫着糖画的甜香、烤栗子的焦香，还有淡淡的脂粉气，交织成一派人间烟火的热闹景象。
凌月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襦裙，外罩一件月白色的纱衣，长发松松挽了个髻，只用一根碧玉簪固定。
时砚则是一身月白长衫，腰间系着一块墨玉，衬得他眉目越发清俊，眉间那点朱砂痣在灯火下若隐若现，引来不少少女的偷瞄。
两人并肩走在人群中，时砚微微侧着身，不动声色地替凌月隔开拥挤的人流。
凌月手里晃着一盏刚买的莲花灯，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四周，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
“大师兄你看！那个糖画摊子好多人啊！”她指着不远处一个被围得水泄不通的摊位，声音里带着兴奋。
时砚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想吃？”
凌月用力点头，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就是看看，人太多了。”
时砚揉了揉她的发顶，动作自然而亲昵：“不急，慢慢逛。”
两人走着走着，路过一条临河的街道。河面上漂浮着无数盏水灯，烛光随波摇曳，宛如天上的繁星坠入了人间。
凌月停下脚步，凭栏远眺，眼神渐渐变得有些悠远。
“大师兄，”她忽然开口，声音轻了些，“你还记得吗？以前我们也来过兰城的灯会。”
时砚眸光微深，顺着她的思绪想着，凌月望了一眼时砚接着道：“嗯，那时候蓝瑜还拉着我要最大的兔子灯，赫连玉在一旁板着脸说她幼稚，结果最后还是偷偷去买了。陆生二师兄则是盯着炒栗子摊子挪不动脚，洛离……”
他顺势接过话题，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那时候洛离还小，总是跟在你身后，像个小尾巴。”
凌月轻轻“嗯”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栏杆上的纹路：“是啊，那时候大家都在。蓝瑜还说要给我抢最好看的花灯，结果自己一不小心摔了一跤，气得直跺脚。赫连玉嘴上说着嫌弃，还是把自己的花灯给了她。陆生二师兄买了好多吃的，最后都被我们分光了。”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带着怀念：“还有你，”她偏过头看向时砚，眼中映着灯火的光，“你还为我准备了花船，就在这条河上。船上摆了好多点心，还有我喜欢的桂花酿。”
时砚看着她眼中的光，心中微动，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心温暖而干燥：“我记得。”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温柔，“只要你想，以后每年的灯会，我都陪你来看。”
凌月脸颊微热，轻轻“嗯”了一声，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她晃了晃时砚的手，目光被河对岸一阵更喧闹的声音吸引：“那边好像有更好吃的！你看那个摊子，排队的人好多啊！”
时砚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见是一个卖桂花糕的摊子，香气隔着河都能闻到。他失笑：“小馋猫，想吃了？”
“有点……”凌月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好，你在这儿等我，我去买。”时砚松开她的手，叮嘱道，“别乱跑，我很快回来。”
“知道啦，快去快回！”凌月挥挥手，看着时砚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这才转过身，靠在栏杆上，继续看着河面上的水灯。
夜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凌月拢了拢身上的纱衣。
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身后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一股熟悉的、清冷的冷梅香飘入鼻尖，却又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阴冷的魔气，像冰锥一样刺得她心头一跳。
她猛地转过身，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不远处的阴影里，不知何时站了一道身影。那人一袭黑衣，墨发如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
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能看出他面容俊美不似凡人，眉眼间依旧是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
只是额间多了一道暗红色的魔纹，如同绽放的妖异花朵，为他增添了几分邪性与危险。
那双眼，曾是清澈如寒潭，此刻却深邃如夜，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静静地落在她的身上。
“师……师父？”凌月的声音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音，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慌。
师父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他身上的气息……那股冰冷的魔气，是怎么回事？想起蓝瑜跟她说过了沈兰辞成了堕仙的事。
无数个问题在她脑海里炸开，让她一时之间无法思考。
她看着眼前的人，那个曾经如同冰雪般高洁、被她敬若神明的师父。
虽然无数次想过再见沈兰辞的场景。但如今却变成了这副模样，心中五味杂陈，有震惊，有疑惑，还有一丝隐秘的痛楚。
沈兰辞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复杂得让凌月看不懂。
他一步一步地向她走来，黑色的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凌月的心上。
凌月想跑，想叫时砚，可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她眼睁睁地看着沈兰辞越走越近，那股混合着冷梅香和魔气的气息将她完全笼罩。
就在沈兰辞走到她面前，伸出手的瞬间，凌月只觉得浑身一僵，仿佛被无形的枷锁锁住，连一丝一毫的动作都做不出来，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兰辞那双曾经清冷的眼眸，此刻却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占有欲和偏执，低头看着她。
然后，她感觉自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托起，周围的景象开始飞速倒退，花灯、人群、喧嚣的声音都瞬间远去，只剩下耳边呼啸的风声和沈兰辞身上那股让她心悸的气息。
等时砚买了桂花糕，小心翼翼地护着，穿过拥挤的人群回到刚才的栏杆旁时，却发现刚才还站在那里的那个身影不见了。
原地只有一盏被遗落的莲花灯，掉在地上，烛火已经熄灭，显得有些孤零零的。
“月儿？”时砚皱起眉，环顾四周，没有看到凌月的身影。他心中一紧，连忙在附近寻找起来，一边喊着凌月的名字。
可是，人来人往，哪里还有凌月的影子？
时砚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他走到凌月刚才站立的地方，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地面。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凌月身上的香气，但更让他心头一寒的是，那香气之下，隐隐约约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阴冷的魔气！
虽然很淡，却足以让他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
是魔族！有人带走了月儿！
时砚猛地站起身，眼中寒光一闪，眉间的朱砂痣仿佛都染上了一层血色。
他握紧了手中的桂花糕，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月儿……”他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他抬眼望向茫茫夜色，试图捕捉那丝魔气的踪迹，但对方显然实力强大，早已带着凌月远去。
时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找到凌月。
他闭上眼睛，仔细回忆着刚才那丝魔气的特征，同时运转灵力，试图感知更远的地方。
而此时，凌月已经失去了意识，或者说，她被沈兰辞用秘法禁锢了感官，只能模糊地感觉到自己在飞速移动。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感觉身体一轻，落在了一个坚实的地面上。
她的身体依旧无法动弹，意识却渐渐清醒。
她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宽敞的居室之内，房间布置简洁雅致，一张宽大的白玉床，一个古朴的书架，还有一个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皑皑的白雪和陡峭的山峰。
这里是……昆山之巅？
凌月心中一惊。昆山是修真界的圣地之一，山峰常年被积雪覆盖，人迹罕至。
但她从未听说过昆山之巅有这样一处居室。
房间里燃着暖炉，温度适宜，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熟悉的冷梅香，只是那香气中，始终夹杂着那股让她不安的魔气。
这时，一个身影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正是沈兰辞。
他已经换下了那身黑衣，穿上了一身月白色的锦袍，只是那额间的魔纹依旧清晰可见，为他增添了几分邪魅。
他走到凌月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复杂难辨。
凌月被定身咒束缚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心中充满了恐惧和疑惑。
她想开口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想问他这十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可是，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沈兰辞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似乎想要触碰她的脸颊，却又在半空中顿住。
他的眼中交织着痛苦、执念、占有欲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月儿……”他低声唤道，声音沙哑，“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贪婪地描摹着她的眉眼，仿佛要将这十年的空缺全部补回来。
“这十年，你过得好吗？”他自问自答，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不好，一定不好……他们怎么会让你好过……”
他想起了十年前，凌月在万剑宗被剥夺灵根、废除修为的场景，想起了自己当时道心涣散、走火入魔的痛苦。那是他永生难忘的噩梦。
“别怕，月儿，”沈兰辞的声音变得温柔起来，却带着一种病态的坚定，“以后有师父在，不会再有人能伤害你了……永远不会……”
他俯下身，凑近凌月，那股混合着冷梅香和魔气的气息将她完全包围。
凌月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翻涌的执着，那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情感，让她感到彻骨的寒冷。
她的师父，那个曾经清冷出尘、宛如谪仙的沈兰辞，真的变了。变成了一个她几乎不认识的人。
窗外的风雪似乎更大了，呼啸着拍打着窗棂，如同她此刻混乱而冰冷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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