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如潮水般漫过城墙。
燕昭的身影已彻底消失在翻涌的雾气中，唯有金莲化身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与他的声线重叠，诡谲而冰冷。
“逃吧。”
“像百年前那样，逃得越远越好。”
黑雾所过之处，砖石消融，草木枯萎，连倾盆暴雨都在触及雾气的瞬间蒸发。整座村庄早已被吞噬殆尽，而雾气仍在蔓延，如一张贪婪的巨口，朝着最近的城池——青禹城——汹涌扑去。
绯烟的九尾在身后炸开，赤金铃铛疯狂震颤，可她的脚步却像是钉死在地上，无法移动半分。
银簪还躺在泥泞中，簪头的燕氏家徽被雨水冲刷得发亮。
——百年前，戴着这枚簪子的，是她的妹妹。
——而握着簪子刺穿她妹妹喉咙的，是燕昭的父亲。
“绯烟！”云谏的剑光劈开一道雾障，厉声喝道，“发什么呆！”
绯烟猛地回神，狐火从掌心燃起，可她的视线却不受控制地看向黑雾深处。
那里有燕昭的气息。
——痛苦，挣扎，却又……沉溺。
“他还在里面。”她低声道，声音几乎被暴雨淹没。
“没时间了！”明夷的古镜悬浮在半空，镜面映出青禹城的轮廓，“黑雾还有半刻钟就会吞没城池，十万凡人——”
“我知道！”绯烟厉声打断，九尾如烈焰般燃起，“可燕昭他……”
“他已经和金莲融合了。”朝露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她站在雨幕中，金纹已爬满半边脸颊，瞳孔半金半青，唇角却挂着笑，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无比有趣。
“朝露！”云谏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清醒点！”
“我很清醒。”朝露歪了歪头，指尖轻轻点在他的心口，“仙君的心跳声……乱了呢。”
云谏的呼吸一滞。
下一瞬，朝露突然抽回手，金瞳流转，看向黑雾深处。
“战魂的伤口在流血。”她轻声道，“你们听见了吗？”
众人一愣。
——的确有声音。
——像是千万亡魂的呜咽，又像是锁链崩断的脆响。
阿吞捂着肚子跪在地上，瞳孔中的金莲纹路忽明忽暗：“是燕昭……他的战魂记忆……被金莲撕开了……”
绯烟的狐尾猛地一颤：“什么记忆？”
朝露笑了：“当然是……”
“他最不想让你们看见的东西。”
黑雾之中，燕昭站在一片血海上。
他的轮椅早已粉碎，双腿却稳稳地踏在血水之中。黑雾如活物般缠绕着他的手臂，金莲的根须刺入他的脊背，可他的眼神却空洞得可怕。
——他在做梦。
——或者说，金莲正在强迫他重温记忆。
血海上浮现出破碎的画面——
年幼的燕昭坐在轮椅上，看着父亲将一枚银簪刺入狐族少女的咽喉。
“记住，昭儿。”父亲的声音冰冷，“妖族与人族，从来就不是盟友。”
画面骤转。
燕昭十七岁那年，发现父亲书房下的密室——墙壁上挂满了狐族的皮毛，而正中央的玉台上，供奉着一朵金色的莲花。
“金莲赐予我族力量。”父亲抚摸着莲花，眼神狂热，“而代价……不过是几条妖命。”
最后一幕。
燕昭站在雨夜的山崖上，黑雾第一次从他体内涌出。
他杀死了自己的父亲。
可父亲的鲜血渗入土地，竟化作金莲的根须，死死缠住了他的双腿。
“你以为……你能逃掉？”父亲临死前大笑，“你体内流着我的血……你注定……成为金莲的容器！”
燕昭猛地睁开眼，黑雾如浪潮般炸开！
“啊啊啊——！”
他的嘶吼声与金莲化身的尖啸重叠，整片黑雾剧烈翻涌，竟在转瞬间膨胀数倍，如海啸般扑向青禹城！
城外，众人脸色骤变。
“来不及了！”明夷的古镜“咔嚓”一声裂开，“黑雾加速了！”
云谏的剑光斩向雾障，却被反弹回来，虎口崩裂。青鸾祝福的纹路在他胸口灼烧，可天煞孤星的命格却像无形的枷锁，压制着他的力量。
“朝露！”他猛地回头，“你的言灵……”
“用不了。”朝露的金瞳流转，笑意不减，“金莲在干扰我。”
绯烟的九尾如烈焰般展开，赤金铃铛疯狂作响。她死死盯着黑雾，忽然咬牙道：“我进去。”
“什么？！”阿吞瞪大眼睛，“你疯了吗？那黑雾会吞噬灵体！”
“我是九尾狐。”绯烟的声音发抖，却异常坚定，“火克金，狐火能暂时抵御黑雾。”
“可燕昭已经……”
“我知道！”绯烟厉声打断，耳尖的绒毛被雨水打湿，显得格外狼狈，“可如果……如果他还有一丝意识……”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云谏沉默一瞬，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枚青羽：“拿着。”
绯烟一怔：“这是……”
“朝露的羽毛。”云谏将青羽按在她掌心，“能保你灵台清明。”
朝露眨了眨眼：“咦？仙君什么时候偷的？”
云谏：“……”
绯烟攥紧青羽，狐火骤然暴涨！
“半刻钟。”她低声道，“如果我出不来……”
“没有如果。”云谏的剑锋指向黑雾，“我会劈开一条路。”
绯烟深吸一口气，九尾如焰，纵身跃入黑雾！
黑雾之中，时间仿佛静止。
绯烟的狐火在周身形成一道屏障，可黑雾仍如毒蛇般不断侵蚀。她循着燕昭的气息前行，赤金铃铛的响声成了唯一的指引。
——然后，她看见了燕昭。
他悬浮在血海中央，黑雾如锁链般缠绕着他的四肢，金莲的根须刺入他的心脏。他的双眼紧闭，唇角却溢出一丝鲜血，像是在与什么无形的力量对抗。
“燕昭！”绯烟厉喝，狐火如长鞭般抽向金莲根须！
根须被灼烧的瞬间，燕昭猛地睁开眼——
——瞳孔漆黑如墨，没有一丝眼白。
“滚。”他的声音与金莲重叠，冰冷得不似人类。
黑雾如巨浪般扑来，绯烟的狐火屏障瞬间被压得只剩薄薄一层！
“你以为……这样就能救他？”金莲的声音从燕昭体内传出，“百年前，他父亲屠你全族……如今，他亲手将你送入死局……这就是燕家的本性！”
绯烟的指尖掐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
“闭嘴。”她咬牙道。
“恨吗？”金莲低笑，“那就杀了他……就像他父亲杀你妹妹那样……”
黑雾中突然浮现出一柄匕首，悬浮在绯烟面前。
——和当年刺穿她妹妹喉咙的，一模一样。
绯烟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她应该恨的。
——她应该拿起匕首，刺穿燕昭的心脏，就像他父亲对待她的族人那样。
可她的手却不受控制地伸向怀中，摸到了那枚青羽。
——以及，一枚棋子。
——燕昭某次下棋输给她时，偷偷塞进她袖中的黑子。
“燕昭。”她突然开口，声音沙哑，“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黑雾微微一滞。
“你在青楼冒充花魁，我骂你登徒子。”她扯了扯嘴角，“后来才知道……你是去查金莲的线索。”
狐火微弱地跳动，映出她苍白的脸。
“你说过……燕家欠妖族的血债，你会还。”她攥紧棋子，“现在……你打算赖账吗？”
燕昭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黑雾翻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挣扎。
“绯……烟……”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眼瞳中的漆黑竟褪去一丝。
金莲的尖啸骤然响起：“愚蠢！你以为几句话就能——”
“不是几句话。”绯烟猛地抬手，狐火如利刃般劈向金莲根须！
“是赌约！”
根须断裂的刹那，燕昭的瞳孔彻底恢复清明！
他一把抓住绯烟的手，黑雾如活物般回缩，竟反向缠绕住金莲的根须！
“走！”他嘶声道，“黑雾要失控了！”
绯烟还未来得及反应，整片血海突然沸腾！
金莲的尖啸声中，黑雾如爆炸般扩散，瞬间吞噬了整座青禹城——
——而在城外，朝露的金瞳骤然亮起。
“找到了。”她轻声道。
云谏的剑光劈开雨幕：“什么？”
“金莲的弱点。”朝露笑着指向黑雾深处，“燕昭的心口……有一道旧伤。”
——那是他杀死父亲时，留下的疤痕。
——也是金莲……唯一的命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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