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职场修罗道（贰）
part two：两行离人泪
郦道元的办公桌上堆满了地图和游记手稿，几乎把他瘦小的身影完全遮住。他正埋头修改《水经注》的最新章节，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进来。”他头也不抬，轻声地说道。
推门而入的是个满脸谄笑、青筋横肉的中年男子，腰间系着城阳王府的特制腰牌，嘿嘿说道：“郦大人，我们王爷有请，邀您到府上一聚，有事商谈”。
“没空。”郦道元将墨笔朝嘴巴里蘸了蘸继续写，“我在记录黄河最新改道数据，这关系到下游三州百姓的安危。”
来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是……是胡太后亲自下的懿旨……”
郦道元一惊，手中的笔尖顿在纸上，洇开一团墨迹。郦道元缓缓抬起头：“什么事？”
“萧宝夤谋反案……王爷举荐您去查。”
郦道元冷笑一声，说道：“摆明了这就是个送死的差事。上次查清河王贪污案的张御史，辛辛苦苦干了一年多，换来了一句‘撒由那拉’，现在估计坟头的草都快三尺高了。”
来人凑近低声说：“这次不一样……王爷说，只要您肯去，回来后就保举您当水利尚书。您的那本《水经注》，朝廷出钱刊印一万册，以彰功勋……”
郦道元的目光扫过桌上厚厚的手稿，又落在墙角的箱子上——那里装着他二十年来走遍全国江河绘制的三百多张地图。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收起笔墨说：“走吧。”
经过都水台前厅时，郦道元恰好和进门的贾思勰碰了个正面。看见大汉有城阳王府的腰牌，贾思勰心知不妙。
“道元兄，这么匆忙可是有急事，能不能借步说几句话。”贾思勰一边说，一边向大汉身边挤过去。
同僚们纷纷向贾思勰投来复杂的目光，只听见新来的实习生小声问嘀咕：“郦大人真要去查萧宝夤？那可是太后的……”
“嘘！”其中的某个前辈，赶紧捂住他的嘴，低声地斥责，“不想活了？”
郦道元顿了顿，大声对贾思勰说：“贾老弟，如果我半个月内没回来…………我桌上的手稿，麻烦您亲自跑一趟，送去给刘义庆大人，他答应帮我出版。”
三天后，消息传来，郦道元在边境被萧宝夤的叛军乱箭射死。官方通报称他“擅自调动军队，意图谋反”。
都水台的同僚们连夜分了郦道元的遗物。他的工作笔记被扔进了火盆，因为“涉及敏感内容”；那些珍贵的地图，被新任都使拿去裱糊了自家书房——反正上面密密麻麻的线条和符号，看起来很有学问的样子。
只有那个实习生把《水经注》的手稿偷偷的复印了一份，然而正稿在复印完之后便不翼而飞。许多年后，当实习生也变成官场老油条时，偶尔会在酒后拿出来看，然后很快又藏回去。那上面记载的不仅是江河走向，还有一个理想主义者如何被体制碾碎的痕迹。
不久之后，便是三月三，上巳节。
刘义庆在堆满了半人高的竹简和绢帛的办公室里，正趴在一张特别宽大的案几上，用朱笔批注着什么。突然门被猛地推开，一个满脸油光的胖子带着几个随从闯了进来。
“刘大人，近来可好！”胖子用手中的象牙折扇，拨开桌上挡路的竹简，笑容可掬地说，“下官是礼部新上任的‘纠风办’主任钱德彪。”
刘义庆头也不抬：“《世说新语》编辑部不归礼部管。”
钱德彪脸上的肥肉抖了抖：“以前不归，但现在归‘扫黄打非办’管了。”他从袖中掏出一份盖着鲜红大印的公文，“这是胡太后最新的懿旨，所有出版物必须经过‘纠风办’的审查。”
刘义庆终于抬起头，推了推滑到鼻尖的平光眼镜：“这《世说新语》是记录名人轶事的文化典籍，有什么好审查的？”
“问题就在这里！”钱德彪突然拔高音调，吓得窗台上两只麻雀扑棱棱飞走了，“您这书里居然有王导批评朝廷的言论，还有谢安隐居不仕的事迹——这不是在鼓励消极避世吗？更何况，听说你最近还要出版郦道元的《水经注》，乱臣贼子的书，你也敢出版？”
刘义庆皱眉：“那是史实……”
“史实重要，还是政治正确重要？”钱德彪一屁股坐在刘义庆对面，肥大的臀部瞬间压垮了三卷竹简，“太后说了，现在全国上下都在弘扬佛教正能量，您的书里怎么能没有高僧大德的故事呢？”
刘义庆指着角落里一堆竹简，说道：“那些都是来自全国各地的投稿，全是编造的‘高僧显灵’故事，这年月居然还有如此多的文盲跳梁，我正准备当垃圾处理……”
“垃圾？”钱德彪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那都是各地官员花重金请人写的！您知道一篇‘高僧显灵’的报道能拉动多少寺庙经济吗？”
他从随从手里接过一卷金丝装裱的竹简：“你看看这篇《菩提达摩显圣记》，里面说达摩大师在邺城上空显灵，当场有三千多人皈依佛门——多么振奋人心，多么歌舞升平！”
刘义庆扫了一眼：“那天我也在场，明明是有人往人群里扔免费的包子，他们只是在捡包子，哪里是……”
“刘大人！注意你的言辞，该看的看，不该看的不看，同样的道理，该说的说，不该说的时候把嘴闭上。”钱德彪突然收起笑容，目露凶光，“郦道元是你的好朋友，他怎么死的你不会不清楚吧，别给脸不要脸……”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又一次被推开。一个穿着朴素官服的瘦高男子站在门口，手里捧着几卷散乱的竹简。
“请问……这里是《世说新语》编辑部吗？”男子声音平静，“我在路上捡到这些手稿，我叫范缜……”
刘义庆猛地站起身，不小心带翻了桌上砚台，那些墨汁像长了眼睛一般，泼了钱德彪一身：“范缜？”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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