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胸揣着的幽蓝皮囊如同活物，不断透出阵阵清冽入骨的寒意，又带着点星火燎原的诡异躁动。
张九郎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能感觉到皮囊里那些细微的“星屑”在轻微震颤旋转。
它们与虱母庙内残留的地阴火气共鸣，无声地牵引着他的感知，指向一个比鬼市更深邃冰冷的归宿，正是曲江池畔那口尸沙盘上标注的，通往虚妄核心的古井。
曲江池畔依旧是歌舞升平。
画舫轻摇，丝竹袅袅，脂粉香气和刚出笼的胡饼麦香在暖风中交织。
但在“安史彩陶坊”出事后，尤其“金驼邸”、“凝香阁”、“开市鼓”那几桩连番的诡事闹得长安人心惶惶，这表面的繁华更像一层虚浮的油光，底下浸着冻彻骨髓的寒意。
虿仙姑扮作带孙儿游湖的乡下老妪，老摩诃混在挑卖时令果子的挑夫里，瘸叟背着个鼓囊囊的大竹篓，阴瞳子则裹紧灰袍走在阴影中，如同一道游离的魅影。
五人如几滴冷油，悄然渗入这纸醉金迷之地，最终无声地扎进池东废弃水苑那片荒僻的死角。
假山嶙峋，荒草过膝。腐败的荷叶味和水底淤泥发酵的腥臊扑面而来。
阿史娜已在一处爬满枯藤的假山阴影中等待众人。暗色胡服衬得她脸色更白，左臂僵直地用布带吊着，布带下隐现斑斓彩釉和青灰肤质。唯眼底两簇火焰不熄。众人目光交汇，沉默无言。
拨开缠人的荆棘和半人高的枯败芦苇丛，一股浓烈十倍的铁锈腐鱼恶臭，如同蛰伏的巨兽吐息，猛地呛进所有人的口鼻！
一片被乱石半掩的污泥滩前，赫然是那口目标中的古井。
井口早已不是完整的圆形。
几块断裂的青石条歪斜地搭在上面，勉强形成个仅供一人通过的缺口。
缺口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那股令人作呕的腥冷气息正是从中滚滚涌出，像一只贪婪的舌头，舔舐着周遭污浊的空气。
阴瞳子灰袍微颤，身体下意识地向后缩了半步，那只浑浊的左眼死死“盯”着井口，白翳剧烈地转动着，干涩的声音带着惊惧：“…水眼…在冒黑浆…湿气重…缠着…好多爪子印…新鲜的！还在动…”
张九郎摸索上前，怀中的显影砂皮囊此刻微微鼓胀，躁动感更明显了。
他解开囊口系绳，取出那小袋汇聚了无数污秽与神性残渣炼成的幽蓝奇砂。
指尖捻起一小撮，幽蓝砂粒在微弱光线下闪烁着神秘星辉，内里的亮银色微光游移不定。
他在众人屏息注视下，将砂粒对准井口那个缺口，轻轻一扬！
“飒——”
幽蓝微尘如同活的星辰粉末，大部分撒入下方无光的黑暗，一部分则被井口涌出的湿冷气流裹挟，轻飘飘地吸附在井壁湿润的岩层上。
刹那间！
如同地狱的鬼画师被点燃了灵感。
吸附着显影砂的湿滑井壁之上，无数幽蓝色的荧光细线疯狂亮起。
它们彼此连接、层叠交错、纵深凹陷。构成了一幅庞大狰狞，令人头皮瞬间炸裂的景象。
爪痕！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布满视野可及的整片井壁。
每一道痕迹都深逾寸许，边缘如同被巨兽利爪撕开。大的足有半臂长，小的密集如梳齿。层层覆盖，犬牙交错，形成了一条由无数巨大爪印撕扯出的、向下无限延伸的恐怖栈道！
幽蓝荧光在爪痕深处流淌明灭，将这条通往地狱深渊的路映照得鬼气森森。像一张用巨爪刻在岩壁上的血淋淋的邀请函！
“我的老天爷…” 老摩诃看着那荧光闪烁的爪痕地狱图，腿肚子转筋。连见过崇仁坊老井爪痕的虿仙姑也不禁面色微变。
瘸叟肩头竹篓里的那只雄山魈更是发出惊恐万分的“唧唧”尖叫，紧紧抓住瘸叟的头发。
“鬼路也得走！” 瘸叟眼中闪过猎人特有的狠厉，狠狠一拍竹篓。
篓盖掀开，两只体型健硕、毛色灰黑的山魈“嗖”地蹿出。它们显然也嗅到了极度危险的气息，焦躁地抓挠着井沿碎石，喉咙里发出不安的低吼。
瘸叟迅速取出一根坚韧的长绳，结好环套，口里发出几声尖利的、类似鸟兽的啸声指令。
两只山魈在主人催促下，龇着牙，鼓起凶性，一前一后，沿着那荧光闪烁的巨大爪痕边缘，向着未知的黑暗深渊快速攀爬而下。
它们的身形在幽蓝爪痕栈道映衬下，灵活又渺小。绳缆被飞快地放出。
井下漆黑沉寂，唯有绳缆摩擦荧光岩壁的“沙沙”声在回荡，上面的众人屏息凝神。
突然！
“唧——！！！”
下方深处猛地传来雌山魈一声极其凄厉、短促尖锐的惨嚎！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被无形的巨手瞬间扼断了脖颈！
紧接着！
“噗噗噗噗——噗嗤——！！！”
密集、粘稠、如同快刀切割厚湿布、穿透并撕裂皮肉的诡异声响炸开！伴随着筋骨断裂、血肉搅碎的闷响！像无数无形钝齿利刃在井下疯狂撕扯。
“我的崽！” 瘸叟双目赤红，独眼中瞬间充满血丝。嘶声狂吼，“拉上来！快拉——！”
他和老摩诃、阿史娜一起拼命拽拉绳缆。
然而绳缆纹丝不动。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的力量猛地将绳缆向下狠狠拽去，三人甚至被带得一个趔趄。绳缆瞬间绷得笔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咯咯——吱呀——咯吱——”
更大沉闷的碾磨声响从井底传来，绳索断裂、筋骨彻底粉碎的声音夹杂其中，那声音如同巨大的磨盘碾过地狱的残骸，带着无尽的冰冷无情。
留在绳索上方的那只雄山魈发出了凄厉绝望的哀鸣，它疯狂地扑向井口，利爪深深抠进岩石缝隙。
“来不及了！下面的路，自己探！”
阿史娜眼中闪过一丝痛惜，随即被更炽烈的决绝取代。她低喝一声，右手猛地从怀中掏出那面流光溢彩的龟兹琉璃华盖镜。
那镜子在昏光下流淌着柔和而华贵的晕光，映出众人扭曲变形的倒影。
她不再有半秒犹豫，双臂抡圆，用尽全力将这价值连城的异宝，朝着荧光栈道下那片黑暗区域狠狠砸了下去。
“咔嚓嚓——轰！！！”
琉璃撞上井壁岩石的刺耳碎响与彻底爆裂的脆鸣同时炸开。
无数晶莹剔透、反射着自身奇异光泽的琉璃碎片如同瞬间爆发的星雨，裹挟着镜身瞬间迸裂出的耀目光晕，激射向下方幽暗的爪痕深渊！
奇景骤现！
琉璃碎片爆发的强光扫射下，那片幽暗瞬间显现。
无数近乎透明、边缘折射锋利寒光、如同凝固融化水晶的刺须。
它们丛生在荧光栈道边缘的阴影里，如一张无形的死亡荆棘大网！正是它们瞬间绞杀了山魈！
琉璃爆射出的光晕如同燃烧的圣焰，光焰灼烧之处。
“嗤嗤——嗤——！”
触须接触光焰的部分瞬间浮现焦黑扭曲纹路，高频震颤。剧痛让它们如受惊蛇群般痉挛收缩，猛地向四周退缩。
一条由无数荧光爪痕勾勒、刚才被触须网络死死封锁的通道，在碎片光华散尽之前，短暂地显露了出来，通向更深沉的黑暗。
“下！”
张九郎只来得及吐出这一个字，抓住爪痕边缘一处明显的凸起，身体已然向下滑坠。
老摩诃紧随其后，瘸叟痛心却也知机不可失，咬牙拖拽着悲鸣的雄山魈攀住荧光绳缆跟上。虿仙姑动作迅捷如壁虎，阿史娜也毫不迟疑。
众人借着爆裂琉璃短暂的驱魔威能，沿着幽蓝荧光闪烁、狰狞无比又滑腻异常的巨爪栈道快速下降。
耳边沉闷的水流轰鸣声震耳欲聋，空气中弥漫着的水腥、腐臭、冰冷的铁锈味也愈发浓烈。
下方那巨大石磨碾磨骨肉的沉闷声响虽然渐弱，却如同死亡的丧钟在心头敲打，持续压迫着紧绷的神经。
——前方黑暗骤然开阔！
（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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