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零三分，省委专案组办公室的挂钟刚敲响第七下，林昭推开门时，后颈还残留着晨露的凉意。
椭圆形会议桌前已坐满穿白衬衫的纪检干部，郑砚铭正低头翻着卷宗，抬头见他进来，指了指自己右手边的空位：“林顾问，坐这儿。”
“顾问”二字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撞出轻响。
林昭坐下时，西装袖口蹭过桌沿，触感比往日的办公室木桌更凉。
他余光瞥见左侧一位戴金丝眼镜的干部正用钢笔敲着桌面，指节泛白——这是他在基层接访时见过的“烦躁信号”。
“今天主要通报协进会专案升级后的权限调整。”郑砚铭合上卷宗，目光扫过全场，“经中央纪委批准，今后所有协进会相关文件，须经林昭同志会签。”
钢笔尖“咔嗒”一声戳穿了会议记录纸。
金丝眼镜干部抬头，镜片后的目光像针尖：“郑组长，林昭同志目前是市发改委拟任主任，并非系统内审查人员。会签权限涉及档案调阅、资金核查，程序上是否合规？”
林昭的指尖在桌下轻轻叩了叩大腿——这是他习惯性的“理思路”动作。
系统虽在静默升级，但过去半年整理的协进会资金链图谱早已刻进他脑子里。
他垂眸盯着自己交叠的双手，指节因长期握笔略有些变形，像父亲那本老笔记本的封皮纹路。
“程序合规的前提是能解决问题。”郑砚铭翻开手边的档案夹，抽出一沓标注着“SYGZ001 - 007”的材料推过去，“过去三个月，林昭同志从社区拆迁矛盾切入，倒推五年前协进会违规批地；从企业欠薪名单里筛出六笔异常转账，追查到境外空壳公司；甚至用基层收集的三百份居民口述，补全了档案丢失的关键时间线——他是唯一走通全程逻辑的人。”
会议室静得能听见空调出风口的风声。
林昭打开笔记本电脑，投影屏上立刻跳出一张复杂的资金流向图，红、蓝、黑三色线条像血管般爬满整个屏幕：“这是系统模拟的回流路径。”他声音平稳，连自己都惊觉少了从前汇报时的拘谨，“红色是已知的建材款，蓝色是被截流的专项补贴，黑色节点……”他点击鼠标，三个标着“开曼群岛”“塞舌尔”“英属维尔京”的小旗在屏幕上闪烁，“这三家空壳公司，近三年有十七笔资金以‘咨询费’名义转入国内，对应协进会七次档案‘意外损毁’。”
金丝眼镜干部的钢笔落在桌上，发出闷响。
有人抽了抽鼻子，是邻座的女干部在翻林昭提供的居民口述记录，纸页间夹着张褪色的老照片——拆迁户王奶奶攥着房产证的手，指节上还沾着水泥灰。
“散会前，林顾问有件事要交代。”郑砚铭突然说，“上午九点五十六分，经侦支队突击搜查秦守中旧办公室。林顾问带队。”
林昭抬头时，正撞进郑砚铭的目光。
那目光里有信任，也有某种他熟悉的东西——像父亲在老笔记本里写“破茧者”时，台灯在纸页上投下的光。
九点五十四分，经侦支队的电梯“叮”地一声开了。
林昭戴着白手套，站在秦守中原办公室门口。
门把手上还挂着“已查封”的封条，却被人用裁纸刀划开了一道细缝——系统升级前最后一次“危机预警”提醒过他，有人想抢在专案升级前转移证据。
“准备开箱。”他对身后的经侦队长点头。
保险柜是老式的机械锁，林昭弯腰时，西装裤腿蹭到了桌角的积灰——秦守中调任省厅半年，这办公室竟没人打扫过。
他伸手摸了摸锁孔周围，指腹触到一道极浅的划痕，和系统“人性图谱”标注的“秦守中习惯用左手转三圈半”完全吻合。
“咔嗒”一声，保险柜门开了。
最上层是几本银行存折，林昭扫了眼账号，全是“”开头的普通借记卡——这是秦守中用来混淆视线的障眼法。
他伸手往夹层里探，指尖触到一张硬纸板，抽出来时，整个人的呼吸都顿住了。
手写账本的封皮是深褐色牛皮纸，边角卷着毛边，第一页赫然写着“京A·88年度打点清单”。
林昭一页页翻过去，钢笔字迹力透纸背：“西山会所3号房，五万；王秘书（中办），二十万；李处长（档案局），五十万……”每笔金额旁都画着个极小的“√”，最后一页贴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秦守中站在档案馆门口，怀里抱着个贴着“协进会原始档案”封条的纸箱。
“系统，标注关联。”他低声说。
虽然阮棠的虚影没再出现，但视网膜上突然浮现出淡蓝色的文字：“匹配近五年‘档案遗失案’涉案人员，重合度87%。”
林昭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三个月前在社区，老吴蹲在墙根抹眼泪：“我老伴的知青档案没了，工龄算不清，养老金少了一千多……”现在这些名字，每一个都沾着老吴的眼泪。
“原件封存，副本加密上传专案组。”他把账本递给经侦队长时，手指在封皮上按了按，像在按一个迟到的承诺。
中午十二点二十一分，青阳区社工站的遮阳棚被晒得发烫。
顾轻语举着摄像机，镜头里一位穿蓝布衫的大妈正往玻璃杯里续水：“小林主任现在是中央顾问了，还会管我们小区的事吗？”
“他会的。”大妈把玻璃杯推到顾轻语面前，杯底沉着几片没泡开的茉莉花，“那天电梯坏了，他蹲在楼道里算维修基金，汗珠子啪嗒啪嗒掉本子上，我递毛巾他都顾不上接。本子上写满了‘居民出30%，物业补20%，区里申请专项’——那种人，不会忘本。”
顾轻语的镜头微微晃了晃。
她想起上周在专案组外等林昭，看见他蹲在台阶上给送外卖的小哥指路，外卖箱上还贴着“青萍共治”的贴纸。
摄像机屏幕里，大妈的脸渐渐模糊，她抬手抹了把眼角，按下暂停键。
剪辑室的台灯下，她在素材库里翻出三个月前拍的画面：林昭蹲在拆迁区的断墙上，举着喇叭喊“补偿方案有三条，咱们一条一条商量”；在开发区烂尾楼里，他踩着碎玻璃和欠薪工人核对工资表；甚至有张偷拍的——他在办公室吃泡面，电脑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政策条文，桌角摆着父亲的老笔记本。
“就用这个做结尾。”她敲下最后一个字，纪录片标题在屏幕上亮起：《一个科员的三十年》。
下午三点四十八分，市发改委会议室的空调开得很足，林昭却觉得后背微微发潮。
他捏着专案组授权书的手有些发紧，那页纸边角被他翻得卷了起来——这是他今早特意从省委带回来的“通行证”。
“顾问身份能否签署拨款意见？”财政局的张科长推了推眼镜，“养老中心二期改造款涉及三千六百万，程序上——”
“特别事项，特别权限。”林昭打断他，把授权书拍在桌上。
红色的“中央纪委办公厅”公章在灯光下泛着暗金，“文件里写得清楚，协进会关联的民生项目，特别顾问有权直接审批。”
他拿起钢笔时，突然想起刚入职时第一次签文件，手抖得把“同意”写成了“同”。
现在笔尖落在“审批意见”栏，“同意拨付”四个字横平竖直，像他此刻的心跳。
“林主任。”沈清欢递来文件时，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手背。
她的目光扫过他微挺的肩线，想起三个月前在办公室，他还缩着脖子躲在文件堆里改报告，笔记本电脑屏保是父亲的老照片。
现在他坐在主位上，阳光从百叶窗漏进来，在他肩章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那枚银质党徽，终于不再藏在领口下。
晚上九点十二分，林昭家的书房飘着冷掉的普洱香。
他刚洗完澡，发梢还滴着水，电脑突然“叮”地响了一声。
【城市发展模块升级完成】
【“社会共治”协议稳固度：98%】
【“影踪协议”进入长效追踪模式】
阮棠的虚影在屏幕上闪了闪，这次她没穿旗袍，而是套着件素白的衬衫，像社区里帮忙整理档案的志愿者：“你看，不需要我提醒该做什么了。”她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副厅级晋升建议书，已经提交省委组织部。”
屏幕熄灭前，最后一行字跳了出来：“青萍共治，已覆盖云州92个社区。”
林昭走到窗前。
东边的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远处高架桥上，早班公交车亮着灯缓缓驶过，车身上的广告被晨光镀了层金边：“青萍共治，人人可为。”
他摸了摸床头的党徽，突然想起老吴昨天发来的短信：“老伴的档案找到了！区档案馆说，是专案组从西山会所的密室里翻出来的。”
手机在这时震动，是沈清欢的消息：“明天省委组织部公示栏更新，我帮你占了最前排的位置。”
林昭笑了笑，把手机倒扣在床头柜上。
月光消失的地方，朝阳正在升起。
而他知道，有些事才刚刚开始——比如，明天清晨六点四十一分，省委大院的梧桐叶会被风卷起，贴在组织部公示栏的玻璃上，隐约能看见最上面那份文件的标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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