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西沉，玄天派内院的廊檐下，林小雨端着一盆温水，轻手轻脚地推开了沐清雨的房门。
\"师父，我来了。\"她轻声道，见沐清雨正闭目养神，坐在窗前的紫檀木椅上。
沐清雨闻声睁开眼，唇角微扬。\"进来吧，今日的功课如何？\"
\"《玄天心诀》已经背到第七章，韩首座考校时没出错。\"林小雨放下水盆，从袖中取出一把檀木梳，走到沐清雨身后。
自从上月在焚香阁那一场变故后，沐清雨每隔三日便会头痛难忍。林小雨偶然发现，梳头能让师父舒缓些许，便自告奋勇承担此事。起初沐清雨拒绝，说有失师徒之礼，但架不住林小雨连日恳求，终是应允。
\"今日的头疼可好些了？\"林小雨小心解开沐清雨的发带，乌黑如瀑的长发倾泻而下。
\"好多了。\"沐清雨闭上眼，语气难得轻松，\"不过你这小子，莫要因此耽误了自己的修习。\"
林小雨手里的梳子已开始在青丝间穿行，道：\"弟子不敢。只是想起小时候在浣衣坊，陈阿嬷说过，'梳百下，长精神'。师父平日操劳，这点小事弟子做得。\"
沐清雨轻哼一声，不再言语。
窗外鸟鸣渐稀，暮色渐浓。屋内只剩木梳穿过发丝的轻响。林小雨手法越发纯熟，注意到每梳一百下，便轻轻旋转手腕，让发丝自然散开，既不拉扯又能理顺。
不知是否错觉，这个月来，师父的青丝似乎没那么润泽了。
\"师父，您的发……\"林小雨不由自主地开口，却又住了声。
沐清雨微微侧头：\"怎么？\"
\"没什么。\"林小雨摇摇头，继续专注于手中动作。她专心梳理到发尾，突然，一缕异样的银白映入眼帘——隐藏在层层青丝之下，有几根不易察觉的白发。
林小雨手上一顿，似有所思又不动声色地继续。梳到第三百下时，她发现那些白发并非零星几根，而是在脑后盘起的发髻下，隐藏着一小撮——足有三十余根。
师父才三十出头，怎会有这许多白发？
细看之下，那些白发不似常人衰老而生的枯黄，反倒透着一种诡异的银白，在暮色中若隐若现。林小雨想起了前些日子沐清雨为救自己受伤的事，心里一沉，莫非是那次所伤？
正思索间，沐清雨忽然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腕：\"够了。\"
\"师父，我还没梳完呢。\"林小雨道。
沐清雨起身，将青丝一抖，轻巧地挽起发髻，动作行云流水。\"天色已晚，你也该回去休息了。\"
林小雨却没动，眼神落在她刚刚盘起的发髻上。\"师父，弟子冒昧问一句，您……身子可有不适？\"
沐清雨的动作微顿，转身看她：\"何出此言？\"
\"弟子方才见您，有些白发。\"
屋内一时寂静。沐清雨的眼神似冰湖冻结，而后缓缓化开。\"习武之人早生白发，寻常事。\"
林小雨却不愿就此作罢：\"可弟子见那白发不同寻常，像是……\"她思索着准确的形容，\"像是被霜打过一般。\"
沐清雨眉头微蹙：\"小雨，为师有些累了。\"
此言已是逐客之意。林小雨深知师父的脾性，点头正欲告退，却猛然看见窗外月光映照下，沐清雨刚才理好的发髻间，有一缕发丝呈现出淡淡的冰蓝色光泽，如同冬日溪流上的薄冰。那抹蓝光稍纵即逝，倘若不是此刻月色恰好，根本无法察觉。
\"师父！\"林小雨脱口而出，伸手想要触碰那缕发丝。
沐清雨却如避蛇蝎般后退一步，手掌猛然拍向林小雨胸口。一股柔和而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推出三步。
\"不得无礼！\"沐清雨声音骤冷，\"你先回去。\"
林小雨捂着胸口，却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师父眼中一闪而过的恐慌与哀伤。她深深一揖：\"弟子告退。\"
退出房门，林小雨站在走廊上，心绪难平。月光如水，浸透了整个内院，让一切都覆上一层冷清的银白。她想起了那次用冰魄针为师父疗伤时，针尾的刻字，想起了祠堂里那个神秘的牌位，想起了浣衣坊陈阿嬷手上缺失三指处的刺青……
似乎有一张无形的网，正将她与师父缓缓缠绕。
次日清晨，林小雨在练武场挥剑练习沐清雨传授的\"细雨飘零\"剑法。此招讲究以柔克刚，剑势如春雨飘落，看似无力，实则能借对方之力反击。
\"手腕再柔一分。\"沐清雨不知何时已站在一旁，今日她换了一袭淡青色衣裳，发髻一丝不苟，哪还有昨夜那抹异样。
林小雨收剑行礼：\"师父。\"
沐清雨看了看天色：\"今日戒律堂有事，我须前去，你可去藏书阁整理书简。\"
林小雨心头一动：\"可是韩首座不是说藏书阁禁止弟子随意进入吗？\"
\"我已打过招呼。\"沐清雨递来一块玉牌，\"持此可入。切记，只许整理外间书简，内室不可进入。\"
\"是，师父。\"林小雨接过玉牌，心中却已盘算着如何探个究竟。
藏书阁在玄天派后山，是一座三层石楼，收藏着派中数百年来的典籍秘籍。林小雨持玉牌入内，见守阁弟子狐疑地望着她，更加肯定这地方有猫腻。
\"沐师叔令我整理外间书简。\"林小雨出示玉牌。
守阁弟子看了一眼，点头让开路。\"只准在外间，内室钥匙在我这，一个时辰后回来交还玉牌。\"
林小雨依言走入藏书阁一层，室内书架林立，典籍堆满。她先是装模作样地整理了一阵，等确定无人注意，便开始寻找昨夜所思之事的线索。
师父那反常的白发，定与某种功法或秘术有关。以沐清雨地位，若有所修习，必在此处有迹可循。
她先检查了《玄天派武学总录》，其中确有提及某些秘法会损耗使用者精血元气，表现为白发早生，但都不符合那种冰蓝色的异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林小雨翻检了数十本典籍，依然一无所获。
正当她准备放弃时，一股微弱的气流从书架缝隙中透出，吹动了案几上的烛火。林小雨循着气流走去，发现靠近内室的墙壁有些异样——一块砖石与周围的纹理略有不同。
她轻轻推了一下，砖石竟然微微陷入，露出一个暗格。暗格中放着一本用红绳捆扎的古旧书简，封面上只有三个苍劲古篆：《冰魄》。
冰魄针！
林小雨心跳加速，迅速取出书简，展开一看，书皮内页绘着一枚形如莲蓬的银针图样，正是沐清雨那日用来为她压制魔气的冰魄针。
书简内容篇幅不长，却字字珠玑。林小雨快速浏览，越看脸色越凝重。
原来冰魄针乃南宫家祖传秘宝，针体由千年寒铁打造，可引导使用者真气凝聚成\"冰髓\"，用以镇压邪祟或魔气。然而，每施展一次，使用者须献祭一缕真元，凝于针尖。时日一长，献祭的真元会反噬使用者的生命力，从发丝开始，逐渐向内侵蚀。
书简最后有一行小字：「用者寿损一载，发白一缕，月华照之，现冰蓝色。百缕尽白，命数将终。」
林小雨手一抖，书简差点掉落。她想起沐清雨鬓间那一缕缕银白，心如刀绞——师父为她施展冰魄针已不止一次，那么，她已损失了多少寿元？
正自震惊，忽听门外有脚步声临近。林小雨连忙将书简放回暗格，重新推回砖石，装作整理书架的样子。
果然，守阁弟子推门而入：\"时辰已到，该交还玉牌了。\"
\"这就来。\"林小雨强压心中波澜，将玉牌交还，步出藏书阁。
回去的路上，她决定今晚再去收集几根师父掉落的青丝，或许能从中找到解决之法。
夜深人静，林小雨悄然潜入内院，来到沐清雨房外。屋内烛光已灭，想必师父已歇息。她轻手轻脚地推开窗户一条缝隙，从袖中取出一缕真气凝成的细丝，探入屋内，小心翼翼地在沐清雨梳妆台附近搜寻。
功夫不负有心人，细丝很快缠住了几根发丝，林小雨将其收回，借着月光一看，果然是那种银白色的发丝。她小心收好，正要离去，忽听屋内传来沐清雨的声音：
\"进来吧，既然来了。\"
林小雨心头一跳，知道瞒不过去，只得推门而入。沐清雨静坐床沿，月光下的身影清冷如霜。
\"为师的房间，你也敢擅闯？\"沐清雨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辩驳的威严。
林小雨跪地行礼：\"弟子知错。只是……\"她抬头直视沐清雨，\"弟子今日在藏书阁看到了《冰魄》一书。\"
沐清雨神色一凛，随即恢复如常：\"你果然去了内室。\"
\"不是，是在暗格中发现的。\"林小雨诚实道，\"弟子知道了冰魄针的秘密，师父为救弟子，已损寿多少？\"
沐清雨沉默片刻，叹道：\"不过是些许寿元，何足挂齿。\"
\"师父！\"林小雨急道，从怀中取出那几根银发，\"弟子数过了，足有三十余根。《冰魄》上说，'百缕尽白，命数将终'。师父已损三十余年寿命，弟子如何能不忧心？\"
沐清雨忽然轻笑：\"你倒是看得仔细。\"她起身走到窗前，月光勾勒出她清瘦的轮廓，\"小雨，你可知修行一途，本就是与天夺命？寿元长短，又有何妨？\"
林小雨摇头，坚定道：\"弟子不愿师父为自己损命。从今往后，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让师父用冰魄针为我压制魔气。\"
沐清雨转身，目光如水：\"你以为凭你现在的修为，能控制体内那股力量？\"
\"弟子会更努力修炼！\"林小雨道，\"若实在压制不住，宁可……\"
\"宁可什么？\"沐清雨声音骤冷，\"宁可让那力量反噬，堕入魔道？还是宁可离开玄天派，遭人追杀？\"
林小雨低头不语。
沐清雨走近，忽然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傻孩子，为师宁可损些寿元，也不愿你出半点差错。\"
这一刻，月光如水，倾泻在两人身上。林小雨只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情不自禁地抓住沐清雨的手，只觉那手冰凉得不似人间温度。
\"师父，请允许弟子想个两全之法。\"
沐清雨抽回手，转身走回窗前：\"天色已晚，回去吧。记住，今日之事，不得对任何人提起。\"
林小雨行礼告退，走到门口时，沐清雨忽又开口：\"明日，你去一趟藏书阁，替为师整理一下西侧的《前朝遗事》，凌霄子让我编撰派史，需要那些资料。\"
\"弟子遵命。\"林小雨应道，心中却已明白，师父是有意让她继续探寻。
看着林小雨离去的背影，沐清雨轻轻取下发髻上的玉簪，一头青丝铺散，银白的发丝在月光下泛着冰蓝光泽，宛如一条即将冻结的溪流。
她望向远处的月色，低语道：\"南宫镜，你说我该拿她怎么办？\"月光无声，唯有一滴泪珠滑落，落在掌心，化为一朵微小的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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