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求的是什么事薛露凝很快就知道了。
在即将放寒假的时候老师让大家填一张表，是教育局要求的什么学生背景调查资料，需要学生以及监护人的身份信息。
小学也填过类似的表，那时候的监护人信息当然都写爷爷，爷爷有工作单位是正式职工，奶奶是环卫工人在扫大街，而遥远陌生的爸爸妈妈只是普普通通的农民。
但是现在大家生活在一起，她拿不准写爷爷还是爸爸，所以她打算跟姐姐一起写。
姐姐之前从没填过这种表，于是薛露凝建议她写爷爷，“开家长会都是爷爷去的呀。”她有自己的理由。
“但我看别人都写的父母啊。”薛雪寒有些疑惑，她不想跟别人不一样。
“那好吧，填爸爸的话，职业那一栏写什么啊？打工还是农民？”
姐姐沉默了，薛露凝知道她也在犹豫同样的事。
薛雪寒不是健谈的人，性子比妹妹还要冷淡，虽然一开始因为土气的外表和口音被同学笑话，但她从没跟家里人说过。
她想着只要自己能提升基础弥补成绩就好，跟学习无关的事努力忽视就好了。但几年累积的差距一两个月哪能赶得上，反而她越着急结果越不尽如人意。
这时有个同样落单的人找到她，说两个人一起学或许会好点，正好她还是自己的邻居。
杨樾学习不算差，性格也挺好，甚至长得也挺清秀，这样的人在班上没什么朋友让她觉得奇怪，但正因如此她来找了不同级的自己，于是她们结成了友谊学习小组。
转来新学校半年后的下课时间，薛雪寒有了自己的朋友。
她们上下学坐在一起，课间操和课外活动的时候也在一起，甚至有时候一个值日一个都会去帮忙。
没有朋友的时候不觉得孤单，她想着熬过初三考上高中后从头开始，自然能交到朋友。
但是有人作伴度过那么多时光之后，她好像更容易觉得孤单，班上人来人往，她的朋友却不在其中。
她知道杨樾填的就是爸爸，她想跟朋友一样，何况自己家什么样，作为邻居的她难道不清楚吗？
“我要填爸爸，职业的话……”话音未落就被薛如海喜悦的声音打断了。
“那太好了，谢谢你啊青山，改天一起吃饭！”
正在沮丧着的薛露凝被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问爷爷发生了什么。
“是你爸的工作，一天天在外面打零工算怎么回事，这不你韩阿姨有个同学的爸爸是单位的领导，给你爸找了个正式工作，虽然也是体力活，但至少有个保障啊。这不刚定好童叔叔就给我打电话了，说明天直接去就行。”
“你们在家好好待着，我去买个烤鸡再买点菜，等你爸回来咱们好好庆祝一下。”薛如海边说边穿上外套换鞋风风火火地出门了。
自己的爸爸要靠童磊妈妈的关系找到一份正式工作，薛露凝感觉自己好像一只脚踏进成人世界的复杂人情里，她很不喜欢这样。
但她能怎么反抗呢？姐姐写了薛宇，她写了薛如海。
对这份工作不满意的人不止薛露凝一个，事实上，除了薛如海，似乎没几个人喜欢这个安排，跟只给自己少买一个红薯“牺牲自己奉献他人”的类似情况一样，感动的只有他自己。
奶奶对此不置可否，她被爷爷打压了太多年几乎失去自己的主观意见，只要爷爷觉得好她就觉得好。
妈妈觉得爷爷太多此一举，干什么是爸爸的事，爷爷手伸得太长，不仅管小孩现在都管到大人头上了，长此以往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爸爸本人讨厌被安排，讨厌欠人情，尤其明明他跟童青山年纪差不多，现在还要借他的风去工作，这从哪方面看都觉得憋屈，何况这工作工资也那，自己打零工一个月只要有活挣到那个死工资还不是绰绰有余，这是看不起谁呢？
小孩的意见不重要。
所以丰盛的餐桌上并未出现薛如海预期的喜悦笑脸，薛露凝觉得这顿饭快吃不下去了，她想逃离这张令人窒息的饭桌。
电话声突然响起，她第一次觉得电话铃声能救命，于是忙不迭从椅子上跳起来跑着去接电话。
“喂……于老师啊，你找我爷？等等我去给你叫。”
薛如海接电话的路上还不忘教训薛露凝一句：“说过多少次接电话别‘喂喂’的多难听，长这么大了电话都不会接！”
又是耳朵听到长茧的教训，她耸耸肩就当没听见。
爷爷接完电话回来吩咐奶奶把菜先收起来，正好刚刚没人动筷子，等于老师来了热热再一起吃。
“于老师来有事吗？这些饭够吗？不然我再蒸点米饭？”奶奶边往厨房收菜边问。
“有什么事就随便来转转呗。”爷爷的语气不算很好。
有些大人也会被敷衍对待，薛露凝突然发现。
姗姗来迟的于老师到的时候已经过了晚上七点，一家人饿得整整齐齐，一个个摊在沙发或床的某个角落。
“哎呀你们就这么等到现在？先去吃给我留一口就行呗。”
“你不来我们哪敢吃呀，快去热菜大家吃饭。”爷爷又催促起奶奶。
有外人在，爸爸就会比平时热情许多，尤其于老师免费帮三个孩子补课，他对他既感激又尊敬，反而比跟爷爷关系好很多。
“薛宇啊，我听说你现在有正式工作了，你可要好好干啊，你爸之前可操心坏了，现在总算能给你个交待了。”于老师拍拍爸爸的肩说道。
出乎意料地，爸爸点了点头，说他明天先去看看。
“这就对了嘛，不管怎么样先去看看，干着试试呗，你爸又不会害你。”
听到这句话的薛露凝差点笑出来，为了掩饰她连忙起身打算去厨房帮奶奶。
原来大人也会被更大的大人当孩子说着“我这可是为你好我怎么会害你”的话，这难道就是“人外有人”？
想当自由不被控制的大人难道只能活到像爷爷那个岁数？因为他的长辈都去世了没人能管他。
没想到这个动静让于老师把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想想，我听你爷爷说英语竞赛拿了二等奖，别骄傲再接再励啊，我看你最近上课跟同学交头接耳有点多，注意啊。”
眼看几道凌厉的视线投了过来，薛露凝立马解释：“我们交流学习方法来着，不是在闲聊……”
“那就好，总之英语还要继续好好学啊。”
“嗯嗯。”
“你们俩英语最近有什么进步吗？现在上课老师说的能听懂了吗？”
于老师又把注意力放到那对姐弟上，她松一口气逃去厨房端菜。
这艰难的一顿饭吃完已经八点半，薛宇去送于老师回家，出门的时候又被嘱咐要好好干，他耐心点着头答应。
在这个家里，外人的话就是灵丹妙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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