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成立的瞬间，整个“零号档案馆”仿佛活了过来。那些悬浮在空中的记忆水晶，光芒不再是死寂的、陈列馆般的柔和，而是开始以一种极富韵律的节奏明暗起伏，像无数颗正在呼吸的心脏。它们不再是“遗物”，而是变成了“食材”。
“这里的每一份‘馆藏’，都承载着一个故事，一种情感，一段被时间遗忘的‘味道’。”馆长的声音在众人脑海中回响，它的水银身躯缓缓流动，指向最近的一个书架，“但要‘品尝’它们，你们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代价？什么代价？办会员卡吗？”胖虎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随即反应过来自己身上除了厨师服什么都没有。
“共情。”馆长给出了一个词，“你们必须将自己的意识沉浸其中，去亲身体会那份记忆里的所有。喜悦，悲伤，愤怒，绝望……你们必须理解它，才能驾驭它。否则，你们的意识就会被它吞噬，成为这份记忆新的养料。”
这番话让舰桥的气氛瞬间又凝重起来。这哪里是菜谱和素材库，这分明是一座用精神力做赌注的宇宙级赌场。
“我来！”胖虎第一个站了出来，拍着胸脯，肥肉乱颤，“开玩笑，我玩了一辈子的‘味道’，还能被‘味道’给淹死？老板，你就瞧好吧！我先来挑个猛料，给咱们未来的‘菜单’开个好头！”
他雄赳气昂地走到一排书架前，目光在那些水晶上扫来扫去，像个在海鲜市场挑拣顶级龙虾的食客。“这个……一颗恒星的死亡……太宏大了，没嚼头。这个……一个文明的摇篮曲……太清淡了，不够劲。啊哈！这个好！”
他的手指，点在了一块散发着幽暗紫光的记忆水晶上。水晶内部，是一片扭曲的、破碎的城市废墟，无数细小的光点在其中挣扎、熄灭。
“这是什么？”陈明问。
“‘西弗斯文明’的集体记忆。”馆长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地介绍，“一个因为母星的物理规则发生突变，所有生命体在二十四个标准时内，从三维跌落至二维的文明。这份记忆里，封存着他们最终时刻的……‘立体式绝望’。我劝你，不要轻易尝试它。”
“绝望？”胖虎的眼睛亮了，“还是立体式的？太棒了！这玩意儿要是做成菜，绝对是宇宙级的重口味！能把‘清道夫’的逻辑cpU直接辣宕机！”
他不顾馆长的劝告，伸出胖手，按在了那块紫色的水晶上。
“来吧，宝贝儿，让胖爷尝尝你的味道！”
下一秒，胖虎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的身体猛地一颤，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软软地向后倒去。陈明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胖虎的眼睛失去了焦距，瞳孔放大，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身体在陈明的手臂里剧烈地颤抖，仿佛正在经历某种极致的痛苦。
“胖虎！”陈明低喝一声，试图唤醒他。
“……平的……都变成平的了……”胖虎的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脸上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恐惧，“我的烤炉……我的锅……我的维度……没了……都没了……”
他的意识，正被那股来自另一个文明的、无法理解的终极恐惧所淹没。那不是死亡，而是一种比死亡更可怕的“降维打击”，一种从“存在”的根基上被抹除的虚无感。
“把他拉出来！”阿锦的声音急促地响起，“他的生命体征正在快速衰减！他的大脑正在将‘降维’这个概念识别为物理性攻击！”
陈明皱紧眉头，他不能强行切断胖虎和水晶的连接，那样会撕裂胖虎的精神。他必须用另一种“味道”，去中和那股“立体式绝望”。
用什么？希望？快乐？愤怒？
不，都不行。在那种终极的、连维度都消失的绝望面前，任何正向的情感都显得苍白无力。
陈明的目光扫过整个档案馆，最后，落在了自己怀里。
“变量”正好奇地看着浑身颤抖的胖虎，她的小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纯粹的、无法理解的困惑。她不明白胖虎为什么会这样。
陈明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他没有去寻找那些宏大的、充满了强烈情感的记忆水晶。他牵起“变量”的小手，走到了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有一块很小的、散发着微弱白光的水晶。
“馆长，这是什么？”
“一份早已被丢弃的‘冗余数据’。”馆长回答，“来自地球旧时代。一个男人，在连续加班七十二小时后，于凌晨四点，在街边的小摊上，吃一碗热汤面的记忆。这份记忆里没有任何强烈的情感，只有疲惫和……满足。我认为它毫无收藏价值，只是因为它是我收录的第一份地球数据，才被保留了下来。”
“就是它了。”
陈明拉着“变量”，将她的小手和自己的手一起，覆盖在了那块白色水晶上。同时，他将另一只手放在胖虎的额头上，将自己的意识作为桥梁，把这段记忆，缓缓地注入胖虎那片被“绝望”充斥的混沌世界。
一股截然不同的“味道”，开始在胖虎的精神领域里扩散开来。
那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味道。没有波澜壮阔的史诗，没有荡气回肠的爱恨。
那只是……冬日凌晨四点，冰冷的街道。昏黄的路灯下，一个孤独的身影，坐在小小的摊位前。面前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面。
他很累，累得连抬起筷子的力气都快没了。世界很大，工作很重，未来很迷茫。
但是，当他夹起一筷子面，吹了吹热气，放进嘴里时……
那股温暖，从口腔，到食道，再到胃里，瞬间驱散了身体的寒冷和疲惫。
那是一种极其简单，极其纯粹，甚至可以说是“低级”的幸福感。一种只需要一碗热汤，就能获得的、最原始的“满足”。
在“西弗斯文明”那足以颠覆宇宙观的“立体式绝望”面前，这份渺小的、只属于一个个体的“一碗面的幸福”，显得那么微不足道，那么可笑。
然而，当这股味道进入胖虎的意识时，奇迹发生了。
那片代表着“降维”的、无边无际的紫色深渊，并没有被驱散，也没有被中和。只是，在这片深渊的中心，亮起了一点昏黄的、温暖的灯光。
灯光下，一张小小的桌子，一碗热气腾腾的面。
绝望依然存在，但它不再是全部。
在终极的虚无之中，诞生了一个具体的、可以被感知的“坐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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