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
下人房的床板很硬。
云逍盘膝而坐，心神沉静如水。
耳边，是紫叨叨和龙傲天幼稚的斗嘴。
一个吹嘘自己当年跟着玄奘要饭的辉煌历史。
一个辩解自己是杀生大人最厉害的作品，虽然底气不足。
云逍充耳不闻。
他的脑海中，无数线索正在飞速交织、碰撞。
阿鼻城。
杀生。
镇魔塔。
净海将军。
空灵上师。
红楼。
所有的一切，像是一盘被打乱的棋局。
而他，必须找到那个唯一的破局点。
一个，能让他继续安稳摸鱼的破局点。
许久，他缓缓睁开眼，吐出一口浊气。
眼中，再无迷茫。
翌日。
天刚蒙蒙亮，红楼便已苏醒。
不是那种慵懒的苏醒。
而是一种带着硝烟与煞气的苏醒。
无数女武僧结束了清晨的操练，或从城防前线轮换下来，涌入红楼。
她们身上还带着血腥味。
眼神锐利如刀。
整个红楼的大厅，充满了肃杀与喧嚣交织的诡异气氛。
云逍和凌风作为新人，被派去大厅端茶送水。
凌风顶着两个黑眼圈，面色苍白，脚步虚浮。
他昨夜，是在冷月房中度过的。
云逍瞥了他一眼。
“哟，凌公子这是……为艺术献身了？”
凌风嘴唇哆嗦了一下，扶着腰，悲愤道：“畜生啊。”
“什么？”
“她让我耍了一夜的剑。”凌风眼中含泪，“月儿说，我最近拈花惹草，要好好磨练我的剑心。她就坐在那看，一看就是一夜。”
云逍嘴角抽了抽。
“那她……春光满面？”
“容光焕发。”凌风咬牙切齿，“她说看我舞剑，比什么灵丹妙药都养神。”
云逍拍了拍他的肩膀，深沉道：“兄弟，你这是福报。”
凌风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正当两人苦不堪言地穿梭在大厅时，楼上雅间的门开了。
钟琉璃、辩机、冷月三人施施然走了出来。
她们换上了便装，神采奕奕。
钟琉璃看到云逍，立刻跑过来，塞给他一个鸡腿。
“师弟，你辛苦了。”
然后她看着满大厅的倌儿们，眼睛发亮。
“我们去见见世面，尝尝咸淡，换换口味。”
云逍一口鸡腿差点噎住。
“什么？”
辩机双手合十，神情淡然，说出的话却石破天惊。
“贫尼听闻，此地排名前十的倌儿各有千秋，不体验一番，岂非白来一趟。”
“必须点十个。”
她顿了顿，改口道。
“贫尼，今日就是要豪横一回。”
冷月最是直接，掏出一沓金票。
“我钱多。不行就算在钦差费里。”
云逍和凌风呆在原地。
看着她们三个兴高采烈地走向另一边的包间。
钟琉璃还回头对他挥了挥手。
“师弟，你放心好了，我不会移情别恋的。”
云逍感觉头顶有点绿。
凌风更是气得浑身发抖。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云逍一把拉住他，低声道：“冷静。”
“我怎么冷静？她们……她们这是奉旨招嫖啊！”凌风怒道。
“小点声。”云逍捂住他的嘴，“这要是传出去，大胤天子的脸往哪搁？”
辩机清冷的声音悠悠传来。
“云施主，你也不想天子知道，他派的钦差，正在阿鼻城红楼里当倌儿吧？”
云逍瞬间蔫了。
这是个黑历史。
洗不掉的黑历史。
他再看凌风，那家伙已经不生气了。
反而掏出了一个小账本，开始奋笔疾书。
“‘考察阿鼻城风土人情费’……‘深入了解敌方高层精神状态所需耗材’……月儿的钱，我一定要给她报了。”
云逍看着他那副认真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你真是个沸羊羊啊。”
这一天，对云逍和凌风来说，是地狱。
两人不仅要应付各种女武僧的刁难。
还要忍受隔壁雅间不时传来的欢声笑语。
终于，夜幕降临。
红楼的喧嚣渐渐平息。
精疲力尽的两人回到下人房。
没过多久，钟琉璃三人也回来了。
一个个满面红光，心满意足。
“不错不错，那个叫无念的，手法确实独到。”辩机竟在回味。
“那个会剑舞的也很好看。”钟琉\"璃补充道，“不过还是没师弟好看。”
冷月看着两人，总结道：“今天的头牌们真够劲。樱桃和怜儿，你们要努力哦。”
凌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云逍的脸黑如锅底。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
“都坐下。”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
嬉笑的气氛瞬间凝固。
所有人都看向他。
云逍关上房门，布下了一个简单的隔音结界。
“我们开个会。”
“一个决定我们所有人未来命运的会。”
房间内，气氛变得严肃。
云逍，凌风，钟琉璃，辩机，冷月。
诡案组的核心成员，第一次在阿鼻城，进行正式的战略会议。
“今晚，我要说三件事。”
云逍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我们对阿鼻城的认知，是错的。”
他看向众人。
“这里不是魔窟，也不是极乐佛国。”
“这里，是一座战争堡垒。一台为了某个目标，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
他将自己从净海将军、空灵上师处得到的情报，以及白天的观察，全部串联起来。
“那些女武僧，她们不是在享乐，她们是在搏命。她们身上的煞气和疲惫做不了假。”
“阿鼻城，建立在地狱之上，它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镇压更深处的某种东西。”
众人的神情变得凝重。
云逍的分析，逻辑清晰，证据确凿。
“第二件事。”云逍伸出第二根手指，“我们对红楼的认知，也是错的。”
“这里不是风月场。”
“这里是这台战争机器的‘后勤部’，或者说，是‘心理治疗中心’。”
他将空灵上师关于“疏导”和“稳固道心”的理论，结合无念禅师的“枯荣禅指”案例，详细阐述。
“女武僧们在战场上厮杀，会产生戾气、煞气、心魔。这些东西不处理，人就会疯，会入魔。”
“红楼的作用，就是处理这些‘精神垃圾’。我们这些倌儿，就是‘清道夫’。”
“所以，这里的服务，本质上是一种‘道心治疗’。水平越高，治疗效果越好，所以无念禅师才能成为头牌。”
这番话，彻底颠覆了所有人的三观。
凌风张大了嘴，忘了哭。
钟琉璃歪着头，似懂非懂。
辩机和冷月的眼中，却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云逍的理论，虽然离奇，却完美解释了她们在红楼看到的一切诡异现象。
“基于以上两点，我得出第三个结论。”
云逍看着他们，一字一句道。
“我们之前的计划，不管是硬闯镇魔塔，还是寻找机会逃跑，都是错的。”
“是找死。”
“在这样一座纪律严明的战争堡垒里，任何异动都会被瞬间察觉并抹杀。净海将军的态度就是最好的证明。”
“那我们该怎么办？”凌风下意识地问。
云逍微微一笑。
那笑容，看得凌风心里发毛。
“唯一的生路，不是向外跑。”
“而是向里走。”
“我们要放弃逃跑的想法，留下来，融入这里。”
“利用我们‘倌儿’的身份，利用红楼这个平台，做到一件事。”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然后郑重地宣布。
“我要成为红楼的头牌。”
此言一出，房间里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师弟，你……”钟琉璃最先反应过来，急了，“你不许当头牌！”
“胡闹。”辩机也皱起了眉。
识海里，八戒的声音炸了。
“小子，你疯了？本帅纵横三界，还没听过谁把卖屁股当成宏图大业的！”
云逍没有理会他们，继续说道。
“这不是胡闹，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破局之法。”
“想一想，这座城的核心是谁？”
“杀生。”
“所有秘密的中心，都在她身上。我们要想知道真相，就必须接触她。”
“怎么接触？硬闯城主府？还是等她来红楼消费？”
“都不现实。”
“但如果，我成了红楼的头牌呢？”
“头牌，意味着最顶级的业务能力，意味着能处理最棘手的‘道心创伤’。”
“而杀生，她每晚去镇魔塔，回来时气息不稳。这说明什么？”
“说明她也在承受巨大的压力，她的道心，可能比任何人都不稳定。”
“她，才是最需要‘治疗’的那个客人。”
“只要我成为头牌，成为那个能解决一切道心问题的‘专家’，我就有资格，成为她的‘主治医师’。”
“到那时，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接近她，探查她的秘密，甚至……影响她的决定。”
“我要用我最擅长的东西，去‘攻略’她。”
云逍摊开手，一脸的理所当然。
“我的专业，就是逻辑和攻心。这，才是我的战场。”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在众人心头。
荒诞。
离奇。
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是，在云逍严谨的逻辑推演下，这个荒诞的计划，竟然显得……无懈可击。
它确实是目前唯一的，最安全的，也是最高效的办法。
凌风的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他觉得云逍疯了。
但他又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我不同意！”
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默。
是凌风。
他站了起来，挺起胸膛，脸上带着一种悲壮的神情。
“为什么是你？”
“凭什么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要交给你？”
“我去！”
云逍愣住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凌风指着自己，慷慨激昂。
“论经验，我在平康里身经百战，比你懂女人心。”
“论长相，我玉树临风，比你更能吸引杀生大人的注意。”
“论决心，我已经舍弃了尊严，彻底融入了‘怜儿’这个角色。”
“攻略杀生大人，舍我其谁？！”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成功攻略城主，拯救世界，迎娶冷月，走上人生巅峰的画面。
云逍看着他，像在看一个傻子。
“你确定？”
“我确定！”凌风斩钉截铁。
“好。”云逍点点头，“那我们来分析一下可行性。”
他转向众人。
“现在，我们来民主投票。”
“竞选岗位：红楼头牌预备役，最终目标：攻略杀生大人。”
“候选人一号，我，樱桃。”
“候选人二号，他，怜儿。”
“大家可以根据候选人的过往业绩、核心能力、以及发展潜力，进行投票。”
云逍清了清嗓子，开始陈述自己的优势。
“我，云逍。优势一，已成功与军方高层净海将军建立良好合作关系，并赚取了两千六百灵石的启动资金。”
“优势二，拥有核心技术‘魔气转化’，以及独家宠物‘龙傲天’，业务能力具有不可替代性。”
“优势三，逻辑缜密，善于攻心，符合本次任务的核心要求。”
“我的竞选宣言是：专业对口，业绩说话。”
他说完，看向凌风。
“到你了。”
凌风深吸一口气，也开始陈述。
“我，凌风。优势一，出身高贵，气质不凡，更懂上流社会的需求。”
“优势二，剑法超群，能提供独特的艺术享受。”
“优势三……我，我能吃苦，我豁得出去！”
“我的竞选宣言是：爱拼才会赢！”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云逍叹了口气。
“好了，开始投票吧。支持我的请举手。”
钟琉璃第一个举起了手，但脸上气鼓鼓的。
“我投师弟。但是，不许跟那个杀生靠太近。”
辩机沉吟片刻，也举起了手。
“从逻辑上讲，云施主的成功率更高。”
两票。
云逍看向冷月。
冷月面无表情地看着凌风，缓缓举起了手。
“我投怜儿。”
凌风感动得热泪盈眶。
“月儿！”
“你哭起来的样子，比舞剑好看。”冷月淡淡道。
凌风的哭声戛然而止。
现在，二比一。
云逍领先。
“我还没投。”云逍举起手，“我投我自己。三比一，我赢了。”
“不公平！”凌风抗议，“你怎么能投自己？”
“为什么不能？这是对自身能力的自信。”云逍理直气壮。
“那我也投我自己！”凌风也举手。
“三比二，我还是赢。”
凌风急了，他看向缩在角落的两个小家伙。
“还有它们！它们还没投！”
他指着紫叨叨和龙傲天。
云逍一愣。
好像是哦。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器灵和幼龙身上。
紫叨叨飘在半空，眨巴着紫金色的大眼睛，一脸茫然。
龙傲天趴在地上，尾巴甩了甩，也是一脸的“我是谁我在哪”。
凌风跑到龙傲天面前，循循善诱。
“小龙龙，你想想，是谁每天给你找好吃的？是谁在你被欺负的时候为你出头？”
龙傲天想了想，看向云逍。
凌风：“……”
云逍走到紫叨叨面前。
“紫兄，你见多识广，觉得我们俩谁更适合这个重任？”
紫叨叨歪着头，很认真地思考起来。
他飘到云逍面前，绕了一圈。
又飘到凌风面前，绕了一圈。
最后，他飘回场中，奶声奶气地宣布。
“我觉得，你们都不行。”
“啊？”
“当头牌，要会笑，要会哄人，要嘴甜。”紫叨叨掰着手指头数，“你们一个想着摸鱼，一个想着耍帅，都不专业。”
“那谁专业？”云逍好奇地问。
紫叨叨骄傲地一挺小胸膛。
“当然是本……咳咳，当然是我家佛珠玄奘了。”
“想当年，他去化缘，只要一开口，那些女菩萨，上到八十老妪，下到三岁女童，都抢着给他送吃的。”
“那才是专业的。”
众人：“……”
这天，没法聊了。
最终，这场荒诞的竞选，在云逍的强行宣布下，以他的胜利而告终。
凌风虽然不服，但也只能接受成为“副手”和“僚机”的命运。
团队的下一个核心目标，就此确立。
一个听上去无比荒诞，却又无比现实的目标。
——把云逍，捧成阿鼻城红楼的第一头牌。
攻略那个，因爱生恨的女人，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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