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去吧，好好准备，所需一切，我已吩咐过各个曹缘，兵器、甲胄、财物，都会全力满足你。”苟曦从凭几上直起身，挥了挥手。
“谢使君！左凯告辞！”左凯站起身，朝着苟曦深深一躬到地。摇曳的油灯光在他低下的脸上明明灭灭，映照出一片坚毅的神情。
苟曦也从榻上站起身来。他朝着左凯拱手还了一礼，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沙哑：“一切……就拜托了！吾……便在这刺史府中，静候英雄凯旋的佳音！”
左凯不再多言，猛地转身，大步朝着堂外走去。苟曦站在原地，目光定定地注视着左凯那看似决绝的背影
左凯走到大堂门口，脚步顿了顿，似乎心潮澎湃，又转过身，再次朝着苟曦的方向郑重地拱手鞠躬。
苟曦抬起右手，朝着他挥了挥。目光殷切地注视这位荆轲。
左凯一个利落的转身，跨过高高的门槛，身影迅速融入了门外浓重的夜幕之中。
堂内恢复了寂静，只有油灯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苟曦脸上露出一丝冷漠与阴鸷。他转向内侧那座巨大的屏风，声音平淡得不带一丝波澜：
“出来吧。”
“诺！”一声粗豪低沉的应诺从屏风后传来。
一个身材粗壮的汉子从屏风后转了出来。他身着黑衣，面容粗犷，行动间带着一股剽悍之气。
“关志，”苟曦目光依旧望着左凯消失的门口，语气淡漠地吩咐道，“你带两个人暗中跟着他。他去见那个赵俊，布置行动，你都无需插手。只需远远盯着。”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绝对的冷酷与无情：“若他们事成，杀了马清，那便万事大吉，你等悄然退回即可。”他抬起右手，再次比划成刀，做了一个干净利落的下劈动作，“若……他们行事失败，或者暴露……”
他的声音骤然变得冰寒刺骨：“就立刻出手，将他们格杀。”
“诺！”关志抱拳躬身，声音如同闷雷，没有丝毫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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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县北城墙头，风势明显比城内强劲许多，卷着尘土和远处黄河的水汽扑面而来。马清矗立在垛口之后，左手习惯性地扶在腰间刀柄上，右手则撑在粗糙不平的箭垛上，极目远眺。
眼前是一片广袤无垠的平原，一直向北延伸，直至天地相接的模糊界线。十里之外，黄河如同一条巨大的、浑浊不堪的黄色巨蟒，自西向东，奔腾不息，即使隔得如此之远，似乎也能隐约感受到它磅礴的力量。
起初，只是在黄河蜿蜒的南岸地平线上，冒出一连串比黑芝麻还要细小的黑点。这些黑点缓慢地移动着，朝着范县的方向一点点地蠕动。随着时间推移，距离逐渐拉近，那些黑点慢慢变大，清晰可辨为一个个艰难移动的蚂蚁，从“小蚂蚁”聚集成“大蚂蚁”，最终形成一簇簇、一群群扶老携幼、蹒跚前行的流民队伍。等到他们行进到距离范县城墙仅剩二三里处时，已经能勉强看清他们褴褛的衣衫、佝偻的身躯以及拖曳着的可怜行李。
马清身下的城门洞处，景象更为直观。
一小股一小股的流民，如同涓涓细流汇入洼地，正通过敞开的城门涌入城内。他们大多面黄肌瘦，眼神惶恐而麻木。他们搀扶着老人，拉扯着孩童，带着仅有的家当，沉默而机械地穿过幽深的门洞，融入已然人满为患、喧嚣不堪的范县城内。
“城内如今增加了多少流民？”马清头也不回地问道。
他的身旁，那位亦步亦趋的范县县令身材圆胖，穿着不甚合体的官袍，不停地用袖口擦拭着额头上冒出的细汗，闻言连忙朝着马清弯下圆滚滚的身子，声音都带着哭腔：“回禀府君，这……这十多天以来，涌入城内的流民就已增加了三千多户，人数接近两万！城内早已人满为患，所有空屋、寺庙乃至仓库都已住满，后来者只能露宿街头巷尾，与牲畜争道。范县本就存粮有限，如今凭空多了这许多张嘴，库存粮食早已消耗殆尽！城内……城内已经开始出现抢夺食物的事情了！府君，真的……真的是再也安置不了，也养活不起了啊！”
得益于彭泰呈交的那份关于东平官场内部关系的详细报告，马清对眼前这位县令的底细一清二楚。
此人原是苟曦身边的记室，两年前，苟曦为了牢牢控制范县，寻衅强行罢免了前任县令，将这个心腹文人硬塞到了这个位置上。
马清正苦于如何打开东平官场的缺口，此次流寇威胁和流民潮，恰恰给了他一个绝佳的机会，可以从这个苟曦阵营、能力不足而成为薄弱环节的范县县令开始下手。这正如用兵之道，集中力量，攻其薄弱环节。
“你告诉我，”马清缓缓转过身，目光如炬，直视着县令那双闪烁不定的眼睛，“身为一方县令，牧民之官，首要的职责是什么？”
那县令下意识地避开对视，皱着一张如同发面大饼般圆滑的脸，辩解道：“下官知道，为政之首，在于充实仓廪，积蓄粮草，以备不时之需……可是，府君明鉴，这几年兖州境内天灾不断，粮食连年歉收，赋税也难以足额征收，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马清毫不客气地抬起手，打断了他的诉苦：“范县地处东平郡北部要冲，北临黄河，堪称兖州门户！按朝廷规制和常理，此等位置的县邑，仓廪之中至少需储备足够全县军民食用一年的粮食，至少三万斛！退一万步，即便再困难，最少也需储备三个月的应急粮，五千斛！如今流寇将至，你却告诉本府，仓里连一个月都支撑不到的粮食都快吃光了？这只能说明，你的粮仓根本就是空的！或者早已被你挪用亏空！本府这么说，你可认？”
县令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随即又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抬起头，急声道：“府君！并非下官一人之过！实在是整个兖州……”
“你身为一县父母官！”马清猛地提高声调，再次强势打断他的话，根本不给他把话题引向苟曦或兖州全局的机会，“仓廪空置，武备不修，此乃失职之大罪！”
他深知县令身后还跟着范县的主簿、录事史、主记室史、门下书佐等一众属官，若任由县令将责任推诿到上级或大环境，自己必将陷入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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