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低低的谈笑声戛然而止。
李秀兰手里抓着抹布，叶枝刚拿起一只空碗，温书渝也停住了倒水的动作，所有人都齐齐望向那扇糊着厚厚棉帘子的屋门。
脚步声在门外停住。
短暂寂静之后，是棉布帘子被掀动时发出的沉闷摩擦声。
一股凛冽如刀锋般的寒气瞬间裹挟着几缕寒风，猛地从掀开的门缝里扑了进来，激得屋内的灯火都似乎摇曳了一下。
几个高大挺拔、穿着厚重军绿色棉大衣的身影，裹挟着满身的风雪寒气，一步踏进了这片暖光氤氲的天地。
“建国？！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李秀兰好奇的问道。
王建国解释道，“今年开始的早，所以就结束的早，我们也能早点回来陪你们。”
陆璟珩最后进屋，反手放下沉甸甸的棉帘，隔绝了外面呼啸的寒风。
几人摘下沾着雪水的棉帽，露出一头被压得有些凌乱的黑发。
陆璟珩目光第一时间就精准地捕捉到了站在桌边、一脸震惊的妻子。
冻得有些发僵的嘴角努力向上扯了扯，露出一个带着寒气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他解开军大衣最上面的两颗厚重的牛角扣，一只手伸进怀里，动作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重，摸索着。
在所有人好奇又惊讶的目光聚焦下，他的手从厚实的棉衣内袋里掏了出来。
掌心里，俨然是一个用旧报纸包了好几层、又被油纸严密裹紧的小方块。
那纸包四四方方，棱角分明，上面还带着他胸膛的体纹，但边缘摸上去却异常坚硬冰冷。
陆璟珩的目光始终焦着在温书渝脸上，他大步走到她面前，将那个冻得硬邦邦的纸包塞进她手里。
陆璟珩冰冷的指尖，触碰到温书渝的掌心时，带来的不是冰冷，而是温暖。
“给，”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大概是冻的，也或许是赶路急了，说话间，一团白雾从他口中呵出，袅袅上升。
“这个是食堂大师傅做的米糕，一上桌就被那群小崽子们吃完了，这是我虎口夺食留给你的。”
陆璟珩只是看着她，嘴角的弧度又深了些，眉梢眼角的霜花被屋内的暖气彻底融化，变成湿漉漉的水痕。
他没说话，抬手，用冻得发红、尚带着寒气的手指，极轻、极快地拂了一下温书渝微凉的脸颊。
“哎呀，哎呀！这里还有人呢，干嘛呢干嘛呢，陆璟珩你这可真是……”
贺行轩第一个反应过来，声音带着夸张的惊叹，打破了这片刻的凝滞。
他几步上前，伸手就去拉陆璟珩的胳膊，“小渝啊，，快！快打开看看呀！这冻了一路，别把糕给冻坏了！”
叶枝给他的后背来了一下，“你真是会破坏气氛。”
贺行轩捂着自己被打的后背，“行了行了，我不说了。”
“对对对！快打开！”李秀兰也连声催促，脸上是止不住的。
“小陆这心意，可真是……，你们还真得好好学学，在那里就光仗着张大嘴在哪吃，也不知道想一想我们。”
王建国憨厚地笑着，没有接话，他可不想引火烧身。
“这……冻成冰坨了。”温书渝用手指戳了戳，硬邦邦的，纹丝不动。
“灶上！放灶眼边上烤烤！”李秀兰经验丰富，立刻指挥，“灶膛里火还旺着呢，烤软乎了就好！”
温书渝依言，捧着那块冻硬的米糕走到灶台边。
大铁锅里的水还温着，灶膛里柴火已烧成通红的炭，安静地散发着灼人的热力。
她把米糕放在靠近灶膛口、被火焰烘烤得微微发烫的青砖台面上。
冰冷的糕体甫一接触温热的砖面，立刻发出细微的“滋滋”声，腾起一缕几乎看不见的白气。
在等待烤热米糕的间隙，气氛重新活跃起来。
李秀兰麻利地给刚回来的三人倒了碗热汤。
三人捧着粗瓷碗，小口喝着，冰冷僵硬的身体仿佛随着热汤的流淌而一点点复苏。
李秀兰则开始絮絮叨叨地问起军营里过年的情况，年夜饭吃了什么，小战士们情绪如何。陆璟珩一一答着，声音平稳，带着军人特有的简洁。
王建国一一回答着。
温书渝守在灶边，渐渐地，一股温暖、清甜的气息开始在灶房弥漫开来，越来越清晰。
那是米糕被烘烤后散发出的、纯粹的粮食的甜香，混着一点微焦的米香，质朴而诱人，一点点压过了之前残留的菜肴油腻。
“呀，香了香了！”叶枝鼻子最灵，立刻叫道。
温书渝赶紧伸手去摸。
果然，那块坚硬的米糕边缘已经软化，触手有了温热的弹性。
她小心地把它从灶眼边拿开，放在砧板上。米糕的表面被烤得微微发黄，热气腾腾，甜糯的香气扑鼻而来。
“快！拿刀来！”李秀兰催促道。
温书渝拿起菜刀。刀锋切下去，不再有丝毫阻碍。米
糕内部松软无比，刀过之处，留下细腻绵密的切面，热气裹着更浓郁的甜香升腾而起。
她将这块来之不易、跨越风雪而来的米糕，仔细地切成均匀的十几小片。
“来来来，都尝尝！”温书渝端起盛着米糕片的碟子，第一个递到了陆璟珩面前。
陆璟珩拿起一小片。温热的米糕软糯得几乎要托不住，散发着纯净的甜香。
他咬了一口，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在舌尖化开——纯粹的米甜，带着一点微焦的烟火气，口感绵密柔韧。
这味道，比他记忆里军营食堂大灶蒸出来的，似乎多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温书渝自己也拿起一片，送入口中。舌尖感受到的首先是温暖，然后是米粒被充分捶打蒸透后释放出的、质朴而踏实的甘甜，在唇齿间温柔地蔓延，带着粮食最本真的慰藉力量。这简单的甜，却仿佛有千钧重，沉甸甸地落进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将之前所有的牵挂、担忧和那点微不足道的念想，都熨帖得平平整整。
“甜！”叶枝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满足地喟叹。
“嗯！香！比供销社闻着那个味儿还实在！”李秀兰也赞不绝口。
王建国没说话，只是大口吃着，憨厚的脸上满是笑容。
小小的米糕片在众人手中传递，分享。
灶膛里的炭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红亮的光映照着每一张含笑的脸庞，温暖的光晕在每个人的眉眼间跳跃。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寒风依旧在树梢呜咽。
但这一方小小的灶房，却像被无形的屏障紧紧包裹着。
食物的暖香、人声的低语、炭火细微的噼啪，交织成一片坚实而温暖的声浪，将冬夜无边的寒冷与寂静，稳稳地、彻底地隔绝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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